三年时光,足够江南的桃花开了又谢,也足够寻常日子酿出蜜来。
蒋佳如今懒得管书铺的琐碎,整日缠着李知秋。他在账房核账,她便趴在旁边的软榻上,捻起颗蜜饯往他嘴里送,偏要等他俯身来接时,指尖在他唇上轻轻一划。李知秋无奈地捉住她作乱的手,墨汁在账本上洇出个小印:“再闹,今晚就罚你抄《女诫》。”
“抄就抄。”蒋佳反倒凑得更近,唇几乎贴着他的耳廓,“反正抄到半夜,累的也是你。”窗外的阳光斜斜照进来,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她腕间那只李知秋亲手雕的木镯,被摩挲得光滑温润。夜里他总爱抱着她讲当年的事,说第一次在桃花树下见她,就觉得这姑娘眼里的光,比满树繁花还亮。
这日书铺刚开门,就被一阵马蹄声踏碎了宁静。许晴穿着身利落的骑装,身后跟着个身姿挺拔的年轻将军,正是新提拔的禁军统领陆承宇。“嫂子!看看我带谁来了!”她嗓门依旧响亮,却在陆承宇递过一盒京城老字号的糖葫芦时,耳尖悄悄红了。
陆承宇望着迎出来的蒋佳,拱手行礼时目光诚恳:“晚辈常听许晴提起嫂子,今日特来拜访。”他手里还提着支小巧的梨花木弓,是给念桃的,“听闻念桃姑娘想学射箭,这弓轻便,正合适。”
念桃从顾泽身后探出头,接过弓时眼睛亮晶晶的。顾泽站在廊下,手里编着只竹篮,篮沿缠了圈桃花藤——他这手艺如今在江南名气极大,连皇宫里都来订过,说是皇后许静怡点名要的。
“皇后娘娘又寄信来了?”蒋佳接过青禾递来的信笺,笑着扬了扬。许静怡入主中宫三年,将后宫打理得井井有条,皇上敬重,朝臣信服,信里总说“宫里一切安好,勿念”,末了却总不忘问一句“知秋兄的竹编,可否再送几样?”
正说着,许凌带着浩浩荡荡的车队从街角拐过来。她如今是江南首富,绸缎庄、粮行、漕运码头开得遍地都是,身上却总穿件素雅的杭绸旗袍,只腕间那只鸽血红手镯,晃得人眼晕。“刚从码头回来,顺道给你们带了些新到的苏绣。”她笑着落座,随手将账本推给身后的账房先生,“对了,前几日宫里来人,说皇上要追封我为一品诰命夫人,你们说,我接不接?”
顾泽正给她倒茶,闻言笑道:“接,怎么不接?我家夫人配得上。”他如今成了甩手掌柜,每日除了教念桃读书,就是研究竹编,家里的生意全由许凌做主。旁人都说许凌厉害,只有他知道,夜里她总爱窝在他怀里,算着算着账就打起了小呼噜。
“接!”蒋佳咬着糖葫芦,含糊不清地说,“回头让知秋给你雕个诰命夫人的牌位,供在你那首富的金库里。”
许凌笑着扔给她颗蜜枣:“就你嘴贫。对了,顾欣和沈砚从漠北寄了信,说他们女儿沈念初学会骑马了,还说要带我们的孩子们去看大漠落日。”
暮色降临时,书铺的灯笼亮了起来。李知秋在厨房炖着冰糖雪梨,蒋佳靠在门框上看他忙碌,忽然想起三年前逃离京城的那个夜晚,他牵着她的手,说“以后有我”。如今想来,原来幸福真的很简单,不过是有人陪你吃遍三餐四季,看尽花开花落。
念桃举着新弓在院里跑,许凌的账房先生还在跟顾泽讨教竹编技巧,许晴和陆承宇在廊下说着悄悄话,远处传来更夫的梆子声。蒋佳深吸一口气,闻到了雪梨的甜香,还有李知秋身上淡淡的皂角味——这大概就是人间最好的滋味了顾泽牵着念桃的手,跟在许凌身后往码头走。念桃手里攥着支刚折的桃花,蹦蹦跳跳地踩着石板路,小皮鞋敲出清脆的响:“娘亲,我们真的要去漠北找姑姑吗?”
许凌回头笑,阳光落在她鬓角的珍珠上,晃出细碎的光:“是啊,你姑姑说,漠北的星星比江南的亮。”她如今虽已是首富,却总爱抽时间陪孩子,今日特意推了粮行的会,要带念桃去码头看新到的香料——那是顾欣从漠北寄来的,据说能做一种极特别的胭脂。
顾泽走在稍后些的地方,手里提着个竹篮,里面是给念桃备的点心和水。他看着前面母女俩的背影,许凌的旗袍下摆随着步子轻轻晃动,念桃的小辫子甩来甩去,忽然觉得这三年的时光,像被春风吹软了的糖,甜得恰到好处。
“爹爹快来!”念桃忽然停下,指着码头上一艘巨大的漕船,“娘亲说那是我们家的船!”
顾泽走上前,将她抱起来:“是啊,你娘亲厉害吧?”
许凌回头瞪他:“别教孩子这些。”话虽如此,嘴角却扬着笑。她走到船边,跟管事低声交代了几句,转身时手里多了个小锦盒,打开一看,里面是几块色泽奇异的香料,带着淡淡的异域气息。“这就是你姑姑说的‘漠北砂’,用来做胭脂,颜色会随光线变,很是特别。”
念桃伸手要摸,被顾泽按住:“这是香料,不是糖。”他从竹篮里拿出块桃花糕,塞到女儿手里,“先吃这个。”
许凌看着他细心的模样,忽然想起当年在破庙里,他也是这样,把最后一块干粮留给她。那时的血与泪仿佛还在昨日,如今却已能站在阳光里,看女儿笑,听风声暖。
“对了,”许凌靠在船舷上,望着远处的帆影,“宫里来的旨意,我让管事收下了。一品诰命的牌匾,就挂在老宅的正厅吧,也让许家的列祖列宗看看,咱们没给他们丢人。”
顾泽从身后拥住她,下巴抵在她发顶:“都听你的。”他忽然低头,在她耳边轻笑道,“不过说好了,今晚回家,得给我做醉蟹,上次你答应的。”
许凌被他呵得痒,笑着推开他:“馋鬼。”
念桃在一旁举着桃花糕喊:“我也要吃!”
一家三口的笑声混着江风,飘得很远。码头上的漕工们见了,都笑着打招呼——谁不知道这位许大老板,在外雷厉风行,回了家,却总被顾先生和小千金吃得死死的。
夕阳把江面染成金红,顾泽抱着念桃,许凌挽着他的 arm,慢慢往回走。念桃趴在父亲肩头,嘴里哼着新学的童谣,手里的桃花瓣被风吹落,飘在他们身后的石板路上,像撒下一路温柔的念想。码头的喧嚣还没散尽,就见远处驶来一队马车,为首的车帘掀开,露出许文那张带着书卷气的脸。他妻子苏氏抱着个襁褓,见了顾泽便笑着挥手:“大哥,我们可算到了!”
许诺紧随其后,阿梨牵着个虎头虎脑的小子,那孩子一落地就往念桃身边跑,手里还攥着把小木剑:“念桃妹妹,你看我爹给我做的剑!”阿梨无奈地摇摇头,对迎上来的许凌笑道:“路上这小子闹着要骑马,可把他爹折腾坏了。”
最后一辆马车下来的是忤恒夫妇,李氏怀里抱着个粉雕玉琢的小姑娘,手里还牵着个大些的男孩,正是他们的双胞胎。“嫂子!”忤恒嗓门洪亮,拍着顾泽的肩大笑,“听说你家念桃学射箭了?回头让我家小子跟她比划比划!”
一时间,码头边热闹得像开了集市。孩子们凑在一起,你追我赶地看漕船,念桃举着新得的梨花弓,在哥哥姐姐面前显摆;女人们聚在一处,苏氏翻开带来的食盒,里面是京城的点心,阿梨则拉着许凌问起江南的胭脂生意,李氏笑着说起孩子们在家的趣事。
许文走到顾泽身边,指着远处的船队感慨:“真没想到,当年那个总爱跟在我们身后的小凌,如今成了江南首富。”
顾泽望着不远处被姐妹们围着的许凌,她正笑着展示那块“漠北砂”,阳光落在她脸上,明媚得像当年初见时的模样。“她啊,一直都厉害。”他语气里满是骄傲。
许诺凑过来,手里把玩着顾泽编的桃花篮:“说起来,我这次带了些新铸的铁器,你那竹编铺子若是需要工具,尽管跟我说。”阿梨在一旁补充:“还有我娘家那边新出的绸缎,做竹篮的衬里正好,回头让管事送些来。”
忤恒则拉着顾泽看他带来的弓箭:“这是我特意给念桃做的,比上次那把更轻便,箭头还是钝的,伤不着人。”
暮色渐浓时,一行人往顾家宅院走。孩子们的笑声在前头引路,女人们的絮语混着桂花香,男人们并肩走着,说着这些年的变化。许文在户部升了官,许诺的铁器铺开到了江南,忤恒则镇守着边关,偶尔才能回家。
“对了,”许文忽然想起什么,从袖中拿出封信,“静怡姐姐让我带来的,说宫里新制了些桃花酥,让给念桃尝尝。”
许凌接过信,笑着摇头:“当了皇后还惦记着这些,回头我让船运些新出的胭脂过去,给她宫里的姐妹分分。”
走到宅院门口,念桃忽然指着院墙上的藤蔓喊:“爹爹你看,姑姑寄的花籽发芽了!”那是顾欣从漠北寄来的,说能开出金色的花。
顾泽弯腰抱起女儿,看了眼身边的许凌,又望了望身后热热闹闹的家人,忽然觉得,所谓圆满,不过就是这样——爱的人都在身边,日子像这江南的春天,温暖而绵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