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斗茶

醉仙居二楼雅间的窗棂支着，暮春的风裹着槐花香灌进来，将案上茶盏撞出清响。苏若雪指尖抚过茶筅，目光落在柴安新置的兔毫盏上——那是当年他说「要给老板娘用最好的茶具」时，偷偷藏在她闺房木箱底的纹样。

「传闻郦家三娘子的『流云拂月』茶艺能让茶汤泛起七重水纹，」柴安斜倚在博古架旁，指尖转着那支她送的木樨花簪，「不知苏姑娘的『雪落青山』能否破了这局？」

他特意咬重「苏姑娘」三个字，尾音带起一缕茶香，落在她耳后时，竟比当年偷塞桂花糖时更烫。若雪垂眸取茶罗，却在拨弄茶饼时顿住——这饼龙团胜雪的压制纹路，竟与她随身携带的银锁背面刻着的「雪」字一模一样。

「柴公子且看。」她定了定神，滚水入盏的瞬间，手腕翻转如惊鸿掠水。茶筅在盏中划出三圈涟漪，乳白茶汤渐渐凝出层叠雪浪，当最后一注温水点在浪尖时，水面竟浮起细若游丝的木樨花影。

「是...是你当年酿的木樨蜜！」柴安猛地起身，茶盏险些翻落。他终于明白为何这茶汤入口时，既有龙团胜雪的清冽，又藏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甜——那是十五岁那年，他被罚抄《茶经》，她偷偷在他的苦丁茶里兑的蜜。

雅间门突然被推开，柴家主母的鎏金步摇撞在门框上，发出刺耳的响。「成何体统！」她盯着若雪腕间若隐若现的红绳——那是当年柴安用自己的束发带改的，「你一个寄居的孤女，竟敢在醉仙居卖弄狐媚子功夫？」

若雪指尖攥紧茶筅，指甲掐进掌心。她想起五年前那个雨夜，柴娘子让人将她塞进马车时说的话：「柴家的儿媳，断不能是个连身世都不清不楚的野丫头。」

「母亲！」柴安跨步挡在她身前，茶褐长衫扫过她的裙摆，「若雪的茶艺连京都茶博士都赞过，您为何总要——」

「住口！」柴娘子甩袖指向窗外，「你看看郦家的茶棚！康宁那丫头正在摆『九曲流觞』的茶阵，周遭百姓都等着看咱们醉仙居笑话！你倒好，躲在这儿和来历不明的女人厮混！」

若雪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只见斜对角的「郦记茶寮」前围满了人，康宁身着石榴红裙，正踩着茶盘舞弄长嘴铜壶，壶嘴甩出的水柱在阳光下凝成七彩虹光。人群中不知谁喊了句「醉仙居要败咯」，惊飞了檐角的麻雀。

「那就让他们看看，什么是真正的茶艺。」柴安突然握住若雪的手，掌心的茧子蹭过她虎口的薄疤——那是小时候她为他捡掉落的茶饼，被炭火烧的。他带着她大步走向露台，朗声道：「今日醉仙居摆『雪月花时』三局斗茶，第一局...」

他忽然低头看她，眼尾微挑，像极了当年偷摘她发间木樨花的小少爷：「由我与若雪姑娘，合泡一盏『青梅煮雪』。」

台下顿时炸开锅。柴家主母脸色铁青，却见柴安已亲手为若雪温盏，指尖擦过她碰过的茶荷时，竟比平日擦那套祖传的「曜变天目」还要轻。当两人的手同时覆在茶筅上时，茶汤里的木樨花影突然清晰起来，像极了那年井栏边，他给她画在掌心的花。

「这...这茶汤里怎么会有花香？」康宁攥紧了铜壶，她分明看见若雪没用任何香片，「定是耍了旁门左道！」

「三娘子可听说过『以心传味』？」若雪抬头望向她，袖口的木樨香混着茶香漫开，「茶不过是草叶，可若心里装着想让他尝到甜头的人，苦涩里自然会渗出甜来。」

这话落得轻，却让柴安喉结猛地一动。他想起昨夜在账本堆里看见的字迹——那页记着「木樨蜜十斤」的账册背面，不知何时多了行小字：「若雪最爱秋后第一茬花。」

台下突然有人惊呼。只见茶汤表面的木樨花影竟渐渐聚成两个小字：「安」「雪」。柴家主母踉跄半步，扶住栏杆的手止不住发抖——这分明是当年她亲手毁掉的，柴安刻在若雪梳妆匣上的字。

「母亲可还记得，」柴安忽然转身，声音里带着从未有过的冷硬，「父亲临终前说过，柴家的茶，从来不该困在门第高低里。」他掏出怀里的红绳，那是若雪走后，他每天系在腕上的，「当年您说她身份不明，可儿子敢问——」

他忽然握住若雪的手，将那支木樨花簪插进她发间：「若雪腕间的胎记，与父亲书房里那幅《雪夜烹茶图》上的印章，为何一模一样？」

暮色骤然沉下来。若雪猛地抬头，撞见柴安眼中翻涌的暗潮。她忽然想起昨夜在客栈整理行李时，无意中看见的半块玉佩——那上面刻着的「雪」字，竟与他方才茶汤里的字迹，分毫不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