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时初刻的晨光穿过未修复的窗棂,在醉仙居的断墙上洒下碎金。若雪握着柴安递来的茶刀,刀刃在新制的楠木招牌上刻下「雪」字最后一勾——笔画收尾处特意挑了个弧度,像极了他小时候画在她掌心的木樨花瓣。
「当年爹说,招牌要留三分未全,才容得下往后的日子。」柴安举着灯笼凑近,见她指尖因握刀太久泛白,忽然用自己的手裹住她的,刀刃在「醉」与「雪」之间,轻轻刻下朵连枝木樨,「现在好了,风一吹,『醉雪仙居』的旗幡会先动『雪』字,像你当年跑过青石板时,裙角带起的风。」
若雪鼻尖发酸。昨夜火场扑灭后,整条西巷的百姓都扛着木料来帮忙,王老头送来了新采的茉莉青饼,李娘子端来熬好的银耳羹,连总爱找碴的茶商老钱都红着眼说:「当年苏东家教我辨茶的恩情,不该被一把火烧了。」她望着废墟上忙碌的人影,忽然明白父亲说的「茶香渡人」——真正的茶缘,从来不止是秘方,而是喝过同一盏茶的人,心里攒着的暖。
「雪儿,来看看这个。」苏父坐在井栏边,膝头摊开那半封婚书。历经十年烟火,宣纸边缘已泛黄,却在揭开夹层时,露出用茶汁写的密文:「雪月霜解,需得双心同脉,以茶香护心,以血契为引。」他指尖划过「双心同脉」四字,望向柴安腕间与若雪交握的红绳,「当年你俩还在襁褓里,我与柴兄发现郦家下了『忘忧散』,便用『茶香护心』秘术,将你们的生辰八字封进茶饼,没想到...」
「没想到阴差阳错,成了彼此的药引。」柴安接过话茬,忽然想起小时候总觉得心口发暖——尤其是若雪在身边时。他掀起衣袖,只见朱砂痣旁泛起淡淡红晕,竟与若雪腕间胎记的颜色,随着呼吸同频明灭,「所以方才刻招牌时,你忽然攥紧我的手...」
「是心脉在共振。」若雪轻声道,指尖触到他掌心的茧——那是常年握茶筅磨出的,却在触到她虎口旧疤时,恰好嵌合。昨夜查账时意外的亲吻,此刻回想起来,竟让两人都尝到了若有若无的甜味——不是木樨蜜,是从彼此血脉里漫出的,解霜的茶香。
后园忽然传来瓷器碰撞声。柴母攥着个朱漆匣子站在木香花下,发间没了鎏金步摇,只插着支若雪送的檀木簪:「这是你娘临终前缝在我衣襟里的。」匣子打开,露出半幅素绢,上面用苏夫人的字迹写着:「安儿与雪儿,若心脉相契,便以木樨香为引,煮雪水烹茶,可解十年之厄。」
若雪忽然想起母亲生前最爱在雪夜烹茶,总说「茶气通心,能替人挡住灾厄」。她望向老井,此刻井水映着初升的太阳,竟比往日多了抹金红——那是柴安掌心的血,混着她的泪,在井里泡了整夜。「现在就煮茶吧。」她忽然站起身,「用我们的血,还有这口井的雪水。」
柴安刚要开口,忽觉心口一阵绞痛——与昨夜火场闻到迷药时的感觉一模一样,却多了份熟悉的温暖。他看见若雪踉跄着扶住茶炉,指尖滴下的血珠落在炉中,竟腾起淡金色的烟雾,混着木樨香,凝成当年父亲书房里那幅《雪夜烹茶图》的轮廓。
「小心!」康宁的声音忽然从断墙后传来。她浑身是伤地爬进来,怀里抱着从密室抢出的画卷——画上绘着两个孩童,一个戴着木樨花,一个攥着桂花糖,脚下踩着的青石板上,隐约刻着「安」「雪」二字,「这是我爹当年从火场抢的,他说...他说郦家对不起苏家,可我哥...」
话未说完,巷口传来马蹄声。戴斗笠的郦家长子牵着马站在晨光里,斗笠摘下时,露出与康宁相似的眉眼,却在看见若雪腕间胎记时,忽然红了眼:「当年我爹受人蛊惑,以为『雪月霜』能让郦家翻身,却没想到...」他掏出个布包,里面是半块烧焦的茶饼,「这是我在火场捡到的,上面刻着『护安』二字——是苏伯父临死前,想替柴兄弟挡住的灾。」
柴安猛地想起父亲临终前攥着的茶饼,此刻正躺在茶仓的暗格里。他忽然明白为何父亲总说「茶饼不能喝」——那不是秘方,是用苏父的血,替他挡住的「雪月霜」余毒。「原来当年的火,烧的不是仇恨,」他望向若雪,见她正用木樨花簪挑起茶筅,茶汤在盏中泛起七重水纹,每重纹里都映着他们从小到大的片段,「是父辈们用命,替我们攒的茶缘。」
茶炉「咕嘟」作响时,心脉的绞痛达到顶峰。若雪看见柴安额角沁出汗珠,却仍笑着替她按住发间将要掉落的簪子——就像七岁那年,他替她挡住砸下来的木樨花枝。「喝吧。」她将茶盏递给他,自己的那盏则盛着混着两人血的茶汤,「这次换我先说,我保护你。」
茶汤入口的瞬间,巷口的木樨花忽然全开了。浓郁的花香混着茶香漫开,竟让所有人心头一暖——昨夜吸入迷药的茶商们,忽然想起了苏父教他们辨茶的耐心,柴母想起了与苏夫人共绣木樨花的午后,就连康宁都红着眼,想起小时候偷喝若雪酿的木樨蜜。
「原来解霜的不是药,是惦记。」苏父望着相拥的两个孩子,忽然笑了,笑得老泪纵横,「当年我们总怕仇恨蒙了心,却忘了茶香最妙的地方,是能让心里装着人的人,永远记得甜。」
晨光完全铺满醉仙居时,新招牌终于挂了起来。「醉雪仙居」四个大字下,柴安偷偷加了行小字:「青梅煮雪,木樨酿缘」。若雪摸着那行小字笑,忽然听见他在耳边低语:「等下月十五,咱们就在老井边办茶宴,用你娘的茶器,我爹的茶饼,还有...」他忽然掏出个小匣子,里面躺着对刻着「安」「雪」的银镯,「咱们的婚书,该盖个新的茶印了。」
巷口传来孩童的笑闹声。几个小丫头举着木樨花跑过,发间的花落在柴安刚扫干净的青石板上——像极了十年前那个追着桂花糖跑的清晨。若雪望着他发间沾着的花瓣,忽然想起父亲说的「茶缘天定」——原来上天早就在他们的血脉里,种了彼此的茶香,让这一路的风雨,都成了烹茶时必不可少的火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