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场的烟顺着窗缝钻进来时,柴安的掌心还留着若雪唇上的温软。他攥着那卷「雪月霜」秘方,忽然想起父亲临终前说的「雪水养茶,茶心渡人」——醉仙居的老井,从来只在每月十五子时汲水,因那时的月光能映出井底刻着的「雪月」二字。
「跟紧我。」他扯下外衫浸在铜盆里,裹住若雪的头脸,指尖触到她发间沾着的火星。后园的木香花架已烧着半边,花枝噼啪作响时,他忽然想起十岁那年,她在这里替他挡下掉落的花架,如今换他用身体护着她,踩过滚烫的青石板往井台跑。
「老井...井里有暗格!」若雪被烟呛得咳嗽,却看见井栏上的「安」「雪」刻痕被火映得发红——那是他们用茶刀一点点凿出来的。柴安踹开井边的石墩,果然看见父亲日记里提过的机关:按下「安」字第三划,青砖下露出个楠木匣子,里面躺着的,正是当年苏父封入茶饼的「雪月霜」解药配方。
前堂传来衙役的喊叫声。柴安将秘方塞进若雪怀里,忽然听见母亲昏迷前的话在耳边回响:「雪水...老井的雪水...」他抬头望向夜空,今夜正是十五,月亮像块被揉碎的雪,漂在井水里。「还记得吗?」他忽然笑了,指尖擦过她沾着烟灰的脸,「七岁那年你说,井水太凉,不敢伸手够我的桂花糖。」
若雪愣住。火光中,他蹲下身捧起井水,映着满是烟尘的脸,却笑得像当年那个非要把糖塞进她掌心的小少爷:「现在换我帮你够。」他忽然低头,用井水沾湿的指尖抹过她唇畔,「雪月霜的解药,要用心头血和着雪水烹煮,当年爹用自己的血封了秘方,如今...」
他忽然掏出茶刀,在掌心划开道血口,鲜血滴进井水里,竟泛起淡淡木樨花香——那是若雪娘生前最爱的香。「原来爹早就知道,」若雪指尖颤抖着覆上他的手,两滴血在水中融成个「安雪」的形状,「我们的血,本就是解霜的药引。」
衙役踹开后园门的瞬间,柴安已将混着血的雪水注入茶炉。若雪提起长嘴铜壶,在火光中舞出当年柴父教她的「雪月三转」——壶嘴甩出的水柱穿过浓烟,竟在半空凝成冰晶,落在茶盏里时,化作带着血丝的透明茶汤。
「喝了它。」她将茶盏递给冲进来的茶商们,茶香混着木樨味漫开,竟让众人纷纷愣住——这味道,正是十年前「雪月楼」最招牌的「雪夜烹茶」,带着让人想起旧事的温暖。有人忽然跪下,哭着喊「苏东家」,有人盯着若雪腕间的胎记,想起当年抱着襁褓从火里冲出来的柴父。
「原来...原来柴老爷当年是去救火的。」来福抹着泪扶住柴母,却见她指尖动了动,睁开眼时盯着若雪发间的木樨花簪,忽然泣不成声,「雪娘...对不起,当年我怕秘方被恶人抢走,才故意引火去烧账房,却没想到...」
话未说完,后墙忽然传来瓦片碎裂声。康宁被郦父拽着踉跄落地,袖口的熏香与火场残留的气味一模一样——正是当年柴母在凶手身上闻到的、属于西域茶商的龙涎香。「爹说,『雪月霜』能让人忘记仇恨,」康宁盯着若雪手中的茶盏,忽然笑了,笑得眼泪掉下来,「可我们郦家当年被苏家害得家破人亡,这仇恨怎么忘?」
若雪忽然想起父亲日记里的残页:「郦家茶商因以次充好被雪月楼揭发,怀恨在心...」她望向柴安,见他正用帕子包扎她被火星烫伤的手指,动作轻得像在触碰最珍贵的茶饼。原来当年的火,不是柴家放的,是郦家借柴家的茶饼引祸,却被柴父识破,拼了命从火场里抢出她和秘方。
「真相该让所有人知道。」柴安忽然举起那对合璧的玉佩,在火光中映出「雪月交辉」的光影,「当年我爹和苏伯父早已定下『胎定婚约』,这朱砂痣与胎记,本就是月老系的红绳。」他忽然单膝跪地,从袖中掏出那支新打的木樨花簪,花蕊处的珍珠映着月光,比汴河的灯还要亮,「若雪,醉仙居的招牌旁,还缺个你的名字。」
若雪的泪砸在青石板上。她想起无数个隔着篱笆望醉仙居旗幡的日夜,想起他藏在茶饼里的木樨花瓣,此刻却见他发间沾着烟灰,眼底映着跳动的火光,像极了七岁那年举着桂花糖朝她跑的小少年。「好。」她伸出手,却在簪子将要戴上时,后园角门忽然被推开——
穿灰布长衫的老者拄着拐杖站在阴影里,袖口绣着半朵木樨花,正是柴父日记里提到的「神秘茶客」。他盯着若雪腕间的胎记,忽然老泪纵横:「雪儿,你娘临终前托我交给你一样东西...」他掏出个锦盒,打开来竟是半封婚书,落款处盖着的,正是柴父与苏父的印章。
「这是你爹娘的婚书,」老者声音发颤,「当年他们怕郦家报复,才将你与柴家少爷的生辰八字藏进茶饼,却没想到...」话未说完,忽闻前堂传来喧哗——汴京府尹带着衙役们抬着官轿进来,轿帘掀开时,露出个戴着斗笠的茶客,正是三个月前在醉仙居留下木樨花瓣的人。
若雪猛地愣住。那斗笠下露出的指尖,正转着支木樨花簪——与她发间这支,一模一样。柴安忽然将她护在身后,却听见那茶客摘下斗笠,露出张满是烧伤的脸,却笑出了声:「雪儿,爹终于等到你了。」
火光骤然大作。若雪盯着那张虽被烧伤却依稀熟悉的脸,忽然想起母亲临终前说的「找姓柴的」——原来父亲没死,当年他从火场里爬出来,带着半块婚书隐姓埋名,只为等女儿长大,解开这桩缠绕十年的茶案。
「爹?」她颤抖着伸出手,却被柴安握住——他掌心的血已与她的烫伤融在一起,像块长在彼此骨血里的胎记。府尹敲响惊堂木的声响中,他忽然低头在她耳边低语:「当年你说我的名字像柴火,能暖人。现在我才知道,你的名字是雪,却偏偏能让我这把火,烧得心甘情愿。」
夜风卷着木樨花香掠过火场。若雪望着醉仙居虽被烧了半边却依旧高悬的招牌——「醉」字旁边的木樨花,不知何时被柴安改成了「雪」字。原来有些缘分,早在茶饼封缄、血契为盟的那一刻,就注定了要在茶香里,熬出最甜的回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