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宫墙月

乾隆十二年的中秋宫宴，设在御花园的水榭之上。皓月当空，银辉洒满湖面，廊下挂满了红灯笼，丝竹之声不绝于耳。苏婉凝坐在嫔妃之列，一身月白色宫装，裙摆绣着暗金色的缠枝莲纹，头上只簪了支珍珠流苏，素净得像一汪秋水。

她的目光不自觉地飘向侍卫站立的角落，那里立着一道挺拔的身影。傅恒穿着石青色的官服，腰间佩着宝剑，身姿如松，侧脸在月光下显得愈发冷峻。三年不见，他褪去了少年的青涩，眉宇间多了几分沉稳与威严，只是那双眼睛，依旧像寒潭般深邃，从未在她身上停留过片刻。

宴席过半，皇上兴致大发，让众人作诗助兴。婉凝低着头，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的玉佩——那是傅恒送她的及笄礼，如今却只能藏在袖中，见不得光。

“婉妃素来才思敏捷，何不也赋诗一首？”皇上的声音突然响起，带着笑意看向她。

婉凝心头一紧，连忙起身行礼：“臣妾愚钝，恐难当圣命。”

“无妨，朕赦你无罪。”皇上摆了摆手，目光温和。

婉凝深吸一口气，抬眼望向天边的明月，轻声吟道：“皓魄当空宝镜升，云间仙籁寂无声。平分秋色一轮满，长伴云衢千里明。狡兔空从弦外落，妖蟆休向眼前生。灵槎拟约同携手，更待银河彻底清。”

诗句落下，满座皆赞。皇上更是龙颜大悦：“好一个‘灵槎拟约同携手’，婉妃果然才情出众。”

婉凝勉强笑了笑，低下头时，却不经意间对上了一道目光。傅恒不知何时转过了身，正望着她，眼底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有痛惜，有无奈，还有一丝她看不懂的挣扎。四目相对的瞬间，他像被烫到般迅速转开视线，耳根却悄悄泛起了红。

婉凝的心猛地一跳，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她连忙低下头，端起茶杯掩饰自己的慌乱，指尖却止不住地颤抖。原来他不是不曾看她，只是将那份目光藏得太深，深到连自己都快要遗忘。

宴席散后，婉凝在宫女的搀扶下往承乾宫走去。月光洒在石板路上，留下长长的影子。走到御花园的角门时，身后突然传来低沉的声音：“娘娘留步。”

婉凝脚步一顿，浑身的血液仿佛都凝固了。她缓缓转过身，傅恒不知何时跟了上来，依旧站在阴影里，看不清表情。

“傅大人有何事？”婉凝的声音有些发颤，努力维持着妃嫔的端庄。

傅恒上前一步，月光照亮了他的脸，眼底带着浓重的红血丝：“娘娘的诗，很好。”

婉凝的心像被针扎了一下，轻声道：“不过是应景之作，让大人见笑了。”

“‘灵槎拟约同携手’，”傅恒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苦涩，“娘娘……还在等吗？”

婉凝的眼泪瞬间涌了上来，她别过头，强忍着哽咽：“大人说笑了，臣妾已是皇妃，何谈‘等’字？”

傅恒看着她微微颤抖的肩膀，眼底的痛楚更深了。他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小的锦盒，递到她面前：“这是……当年答应给你的。”

婉凝低头看去，锦盒里躺着一支玉簪，簪头雕着盛开的梅花，比当年那支更加精致。她认得，这是傅恒母亲的遗物，他曾说要送给自己未来的妻子。

“大人请收回吧。”婉凝后退一步，声音冰冷，“臣妾不敢收如此贵重的礼物。”

傅恒的手僵在半空，锦盒从他手中滑落，玉簪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断成了两截。月光下，那断裂的梅花像一滴凝固的血，刺得人眼睛生疼。

“是我唐突了。”傅恒弯腰捡起断簪，声音沙哑，“娘娘早些歇息。”

他转身离去的背影决绝，没有丝毫留恋。婉凝望着他消失在月色中的身影，终于忍不住蹲下身，捂住嘴失声痛哭。月光洒在她身上，冰冷刺骨，就像这深宫的岁月，漫长而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