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坛开幕当天，会场内外气氛凝重而热烈。媒体长枪短炮严阵以待，与会嘉宾皆是政商学界的重量级人物。苏晚早早来到同传间做最后的准备，指尖拂过熟悉的操作面板，深吸一口气，将状态调整到绝对专注。
程家阳比她稍晚几分钟到，依旧是那身熨帖的深色西装，只是领带换了一条，颜色更显沉稳。他朝苏晚微一颔算作招呼，便沉默地检查起自己的设备，眼神锐利如鹰，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
“耳机声道确认无误，”苏晚低声告知，“备用设备已就位。”
“收到。”程家阳应道，目光扫过控制室外已经开始入座的人群，“开场白涉及外交辞令，注意分寸和节奏。”
“明白。”
无需多言，战前最后的信息交换已然完成。那种久违的、因极度专业而催生的默契，在狭小的空间里无声流淌。苏晚忽然觉得，尽管隔了七年，但当他们共同面对这项挑战时，某些根植于过去训练的本能，并未消失。
开幕式准时开始。主办方致辞，外交部官员讲话，一切按部就班。苏晚和程家阳如同精密咬合的齿轮，在各自的时段内平稳输出，语言流畅准确，几乎听不出转换的痕迹。
然而，就在一位重要外宾进行主旨演讲时，意外发生了。演讲者显然脱离了预先提交的讲稿，即兴发挥了一段关于全球供应链重构的见解，其中夹杂了大量生动的比喻和行业内的俚语表达，语速也明显加快。
同传间内的空气瞬间绷紧。
苏晚正负责这个时段，她立刻调整呼吸，大脑飞速运转，捕捉着那些未经预告的信息碎片。大部分内容她尚能凭借深厚的知识储备灵活处理，但其中一个关键比喻——演讲者将某种贸易壁垒比作“戴着天鹅绒手套的铁拳”——让她出现了瞬间的迟疑。如何既保留比喻的生动性，又符合外交场合的庄重语体？
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她面前的提示屏上，极快地闪过一行字，是程家阳的手笔：
“饰以绸缎的铁腕。”
简洁，精准，既保留了“柔软外表下的强硬本质”的核心意象，又赋予了它更符合中文政治语境的庄重表达。
苏晚几乎没有停顿，几乎是下意识地，将这个精妙的译法脱口而出。耳麦里传来的声音依旧平稳流畅，仿佛刚才那短暂的危机从未发生。
演讲在掌声中结束。苏晚关掉麦克风，后背微微渗出冷汗，但更多的是如释重负。她侧头看向旁边的程家阳，他依旧目不斜视地看着前方的会场，仿佛刚才那个关键时刻的援手只是她的错觉。
但苏晚知道不是。那种在千钧一发之际的心意相通，那种对语言精髓共同的敏锐捕捉和创造性转化，是只有他们之间才可能存在的、经过无数次切磋磨砺出的高度默契。
中场休息时，两人走出同传间透气。在走廊尽头，遇到了正在低声讨论的乔菲和几个实习生。乔菲看到他们，立刻迎了上来，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激动和钦佩。
“程老师，苏老师，刚才那段即兴演讲的翻译太精彩了！尤其是那个‘天鹅绒手套’的处理，‘饰以绸缎的铁腕’，简直神来之笔！”乔菲的目光灼灼，尤其在看向程家阳时，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折服。
程家阳表情依旧平淡，只是“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另一个实习生也忍不住感叹：“是啊，反应太快了！我们几个在下面听着，心都提到嗓子眼了，没想到苏老师处理得那么完美，程老师的提示也恰到好处。”
苏晚微微一笑，看向程家阳：“是程老师反应快，那个关键提示很救命。”
程家阳这才将目光转向她，眼神里似乎有什么东西飞快地闪过，快得让人抓不住。“是你基础扎实，应变能力强。”他的语气听不出太多情绪，但这句话本身，已算是对她能力的极高肯定。
乔菲看着他们之间这平淡却透着无形默契的交流，眼神微微黯了一下，但很快又重新亮起，更加坚定了什么似的。
休息时间结束，众人返回会场。经过乔菲身边时，苏晚听到她低声对同伴说：“看到了吗？这就是顶尖水准！我们还要更加努力才行！”
接下来的议程波澜不惊，两人配合无间，圆满完成了首日的同传任务。当最后一位嘉宾发言结束，苏晚摘下耳机，才感到一阵深切的疲惫袭来，但精神却有种酣畅淋漓的满足感。
程家阳也在整理设备，他揉了揉眉心，侧脸在灯光下显得有些疲惫的柔和。
“今天，谢谢。”苏晚轻声说。
程家阳动作顿了顿，没有看她，只是淡淡回道：“分内之事。”他停顿了一下，仿佛斟酌了片刻，才继续道，“晚上筹备组有个小结会，之后……如果你没有别的安排，可以一起吃点东西。有些明天的细节需要再碰一下。”
这是他第一次提出工作之外的、略带私人性质的接触邀请，尽管包裹着公事的外衣。
苏晚看着他那依旧没什么表情的侧脸，心底那丝复杂的涟漪再次轻轻漾开。她点了点头：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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