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结会的气氛比苏晚预想的要凝重。白天的意外插曲虽然被成功化解，但仍被经验丰富的李主任拎出来重点讨论。
“家阳，苏晚，今天临场处理得确实漂亮，”李主任语气肯定，但话锋随即一转，“但也暴露出我们对讲者即兴发挥的预估不足。明天的闭门会议，涉及更多敏感议题，不确定性更高，你们肩上的担子更重。”
程家阳坐在长桌对面，指尖无意识地轻叩着桌面，这是他表示不赞同或深入思考时的习惯动作。“预案无法覆盖所有可能性。关键在于译员的知识储备和瞬时判断力。”他的声音冷静，带着一贯的自信，“我和苏晚有足够的经验应对。”
他的目光掠过苏晚，带着一种无需言明的确认。苏晚微微颔首，表示认同。这种被直接纳入其“能力范围”的认定，让她心底生出一种微妙的共鸣。
“经验固然重要，但绝不能掉以轻心。”李主任强调，“尤其是你，家阳，我知道你追求完美，但有时候也要注意团队协作，多听听搭档的意见。”
这话似乎意有所指。苏晚想起会前听到的零星议论，似乎程家阳在之前的某些项目中，因其过于严苛的标准和略显独断的风格，让一些合作者颇有微词。
程家阳闻言，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但没有反驳，只是淡淡道：“明白。”
小结会结束后，已是华灯初上。拒绝了筹备组的聚餐邀请，程家阳和苏晚一前一后走出会议中心。北京的冬夜，寒风凛冽，呵气成霜。
“附近有家淮扬菜，比较安静。”程家阳开口，语气不是询问，而是陈述。
苏晚拢了拢大衣领子，“可以。”
餐厅果然如他所说，环境清雅，人不多。落座后，程家阳熟练地点了几道清淡的菜品，都是符合苏晚口味的，甚至记得她不喜欢葱蒜，特意嘱咐了免青。
这份不动声色的细致，让苏晚有些意外。她原以为，除了翻译，他对其他事大概都是漠不关心的。
等待上菜的间隙，一时无话。气氛并不尴尬，却有种沉淀下来的安静。窗外的霓虹透过玻璃，在他脸上投下模糊的光影，削弱了几分白日的冷硬。
“今天……谢谢你。”苏晚再次提起白天的事，这次没有工作的语境，显得更为私人。
程家阳抬眼看她，眼神在餐厅柔和的光线下，似乎也少了几分清冽。“不必。那是搭档该做的。”他顿了顿，补充道，“而且，你处理得很好，即使没有我的提示，你也能找到合适的表达。”
这算是他难得的、直接的夸奖了。苏晚笑了笑，没有接话，转而问道：“李主任今天的话，你好像不太认同？”
程家阳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神色淡漠：“翻译间里，零点几秒的犹豫都可能造成信息断裂。民主讨论在准备阶段是必要的，但在执行瞬间，需要的是绝对精准和信任。质疑和杂音，只会干扰判断。”
他的话语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甚至有些偏执。苏晚看着他，仿佛看到了当年那个在咖啡馆里，为了一个译法寸步不让的少年。时间让他更加成熟稳重，但骨子里对“精确”的执拗，从未改变。
“但有时候，不同的视角或许能提供新的可能？”苏晚尝试着探讨。
“可能性存在于准备阶段。在战场上，士兵只需要执行最有效的战术。”程家阳的回答斩钉截铁，“我相信我的判断，也相信你的能力。这就够了。”
他的信任，如此直接，又如此霸道。他将她视为可以托付后背的、能力对等的战友，而非需要他时时关照的学姐，或是需要包容不同意见的普通搭档。
菜品陆续上桌。程家阳吃饭和他做事一样，安静、专注、高效，几乎没有多余的动作和言语。苏晚也不再说话，默默吃着。她发现，和他单独相处，需要适应这种大量的、却不让人窒息的沉默。
“乔菲他们今天很受震动。”苏晚找了个话题，打破了寂静。
“嗯。”程家阳应了一声，似乎并不太感兴趣。
“她很有天赋，也很努力，看你的眼神，全是崇拜。”苏晚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
程家阳夹菜的动作顿了顿，抬眼看了她一下，眼神平静无波：“天赋和努力是基础。崇拜情绪是多余的。这个行业，最终靠的是实力说话。”
他回答得滴水不漏，完全围绕专业本身，将任何可能涉及个人情感的因素剥离得干干净净。苏晚忽然觉得有些无力，仿佛一拳打在了棉花上。他似乎在自己周围筑起了一道无形的高墙，将所有试图探询他内心世界的触角都冷静地挡了回去。
晚餐在一种近乎工作复盘般的氛围中结束。程家阳结账，动作利落。
走出餐厅，寒风扑面。他站在路边，准备拦车。
“我送你回酒店。”他说，依旧是陈述句。
“不用了，”苏晚拒绝，“不远，我想自己走走。”
程家阳看了她几秒，没有坚持。“好。明天闭门会议，提前四十分钟到。”
“知道。”
他点了点头，转身走向另一个方向，背影很快融入北京的夜色，挺拔，清晰，却带着一种拒人千里的孤绝。
苏晚独自沿着人行道慢慢走着。冷风吹在脸上，让她更加清醒。今晚的程家阳，展现了他严谨专业之外，那份深植于骨的、对自身判断近乎偏执的自信，以及那份将一切个人情绪剥离的极致理性。
他记得她的口味，认可她的能力，给予她作为搭档的绝对信任。但除此之外，似乎再无其他。塞纳河畔的那个偶尔会流露出复杂眼神的少年，似乎真的彻底消失了。
她抬起头，望着北京夜空中稀疏的星子，轻轻呼出一口白气。明天，还有更艰巨的任务。而她和程家阳之间，那层看不见的隔膜，似乎比预想的还要厚重。未来的合作，乃至未来的相处，会走向何方？她第一次感到有些迷茫。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