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闭门会议的风暴

闭门会议的会场比主论坛小了许多，气氛却更为凝重。椭圆形的长桌旁，坐着的都是核心决策层与顶尖专家，讨论的议题直指未来科技合作的关键与敏感领域。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无形的压力，连负责记录的实习生们都屏息凝神，乔菲更是紧紧握着笔，指尖泛白。

同传箱内，苏晚和程家阳仿佛两台精度调到极致的仪器。交替传译的模式下，更需要绝对的专注和瞬间的记忆力。程家阳负责前半场，他状态极佳，不仅精准捕捉每一位发言者的信息，甚至能模仿出不同发言者微妙的语气和节奏感，将那些复杂的技术论证和外交辞令转化为清晰有力的中文。

苏晚在旁待命，看着玻璃窗外他沉静的侧影，不得不承认，如今的程家阳，在专业领域已然登峰造极。他对语言的掌控，已入化境。

然而，风暴总是在看似平静的海面下酝酿。

下半场轮到苏晚主翻，一位外方专家在讨论数据跨境流动的监管时，引用了一份尚未公开披露的行业白皮书内容，其中涉及几个极其新颖且尚未有定论的概念。专家语速飞快，论证跳跃，给翻译带来了巨大挑战。

苏晚全神贯注，凭借强大的知识库和瞬时分析能力，艰难地跟进着。但就在一个关键节点，专家使用了一个生造的复合词来形容某种数据壁垒，上下文提供的线索非常有限。

苏晚的翻译出现了短暂的凝滞，她试图用解释性语言描述，但显然未能准确传达其核心含义。会场内，中方的一位资深专家皱起了眉头，显然察觉到了信息的失真。

就在这时，程家阳的声音通过内部连线，清晰而冷静地插入：

“建议译为‘动态合规墙’，强调其根据数据流实时演变的特性。”

这个译法精准地抓住了那个生造词的核心意象！苏晚立刻采纳，流畅地接上了后续内容，化解了这场潜在的沟通危机。

会议继续进行，但苏晚能感觉到，身边程家阳的气场发生了变化。不再是之前那种并肩作战的信任，而是弥漫开一种低气压的审视。

会议一结束，摘下耳机，程家阳甚至没有看苏晚一眼，直接对着内部通讯器，语气冷硬地对控制室说：“会后请外方专家提供那份白皮书的电子版，相关译法需要立刻核对确认。”

他的声音透过尚未关闭的麦克风，隐约传到了外面。正准备离开的与会代表和筹备组成员都听到了这话。李主任的脸色微变，乔菲和几个实习生更是面面相觑，不敢出声。

苏晚的心猛地一沉。她知道，程家阳的严苛模式启动了。他在用最直接的方式，指出她刚才的不足，甚至不惜在某种程度上让她当众难堪。

两人沉默地走出同传箱。在走廊上，程家阳终于停下脚步，转身看向苏晚，眼神锐利如刀。

“那个概念，上周布鲁塞尔的一个非正式研讨会上有过初步讨论，相关资料我发过群邮。”他的语气没有丝毫温度，像是在进行一场事故分析，“即使没有，根据构词法和上下文，也应该推断出‘动态’和‘墙’的基本意象，而不是使用模糊的解释性语言。在这种级别的会议，模糊即是错误。”

他的批评直接、精准，毫不留情面，完全抹杀了她之前所有的努力和整体上成功的表现，只聚焦于那一点瑕疵。

苏晚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翻涌的委屈和怒火。她迎上他的目光，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稳：“我承认那个点的处理有提升空间。但当时信息密度大，语速快，我需要权衡整体流畅性。你的提示很关键，我表示感谢。但我不认为在那种情况下，我的应对是‘错误’的。”

“标准不能降低。”程家阳寸步不让，眼神冷冽，“尤其是你，苏晚。我对你的要求，从来和别人不一样。”

这句话像一颗石子，投入苏晚心湖，激起层层波澜。是因为她是他的学姐，所以他更苛刻？还是因为……别的什么？但她此刻无暇细究其中深意，被他当众质疑和专业上毫不留情的打击所带来的难堪占据了上风。

“程家阳，”她第一次连名带姓地叫他，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情绪，“追求完美我理解，但你是否考虑过场合和方式？我们是搭档，不是你的学生，更不是你需要完全掌控的流程环节！”

程家阳看着她，唇线紧抿，那双总是沉静的眼眸里，似乎有什么情绪剧烈地翻涌了一下，但最终归于更深的沉寂。他没有反驳，也没有解释，只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复杂难辨，有失望，有执拗，或许还有一丝……她看不懂的痛楚。

然后，他什么也没说，转身大步离开，背影僵硬而决绝。

苏晚站在原地，感觉周围的空气都带着冰冷的针刺。乔菲小心翼翼地走过来，欲言又止：“苏老师……”

“我没事。”苏晚打断她，勉强扯出一个笑容，“去忙吧。”

她看着程家阳消失的方向，心里一片冰凉。她原以为，经过昨日的默契配合，他们之间至少建立起了一种职业上的理解和信任。可现在她发现，在程家阳那座由理性与规则筑成的高墙面前，所谓的默契，如此不堪一击。

这场闭门会议，没有硝烟，却让她体会到了比昨天更甚的风暴。而风暴的中心，是那个她曾经熟悉，如今却感到无比陌生的程家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