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门的雪总比别处来得早,鹅毛般卷过城墙时,沈微正裹紧了素色布裙,将最后一篓草药搬进药庐。她是三年前随流民逃到代地的,因一手家传的医术,被代王府邸聘为侍女,平日里在府中药房打理,倒也安稳。
“沈姑娘,王妃请你去偏殿一趟。”侍女青禾的声音打断了她的动作,语气里带着几分急切,“说是……小王子又咳得厉害了。”
沈微心头一紧,连忙洗了手,取了随身携带的银针和甘草片跟着青禾走。代王刘恒的幼子刘武才三岁,自小体弱,入秋以来便反复咳嗽,府里的太医换了三个,都没根治。她虽只是个低阶侍女,却因上月用艾草熏治缓解了刘武的夜啼,被薄姬王妃记在了心上。
偏殿里暖炉烧得正旺,薄姬坐在榻边,眉头紧锁地看着怀中的孩子。刘恒一身玄色常服,站在窗边,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窗棂,侧脸在烛火下显得格外清俊,只是眉宇间凝着一层化不开的忧虑。听到脚步声,他转过头,目光落在沈微身上,带着几分审视,几分期待。
“民女沈微,见过代王,见过王妃。”沈微屈膝行礼,声音平稳。
“不必多礼,快看看武儿。”薄姬将刘武递过来,孩子小脸通红,呼吸急促,每咳一声都牵动着人心。
沈微上前,先摸了摸刘武的额头,又仔细查看他的舌苔,最后取出银针,在他的肺俞、膻中两穴轻轻刺入。动作轻柔却精准,薄姬看在眼里,悄悄松了口气。刘恒也走近了些,看着她专注的侧脸,烛光落在她低垂的眼睫上,投下一小片阴影,竟让他想起了年少时在长安见过的,春日里初绽的梨花。
“小王子是肺燥伤津,寻常汤药太苦,他喝不进去,反而伤了脾胃。”沈微拔出银针,从药囊里取出一小包晒干的枇杷叶和川贝,“王妃可让人将这些与蜂蜜同煮,做成膏子,每日喂两次,再用桑白皮煮水熏房间,三日之内,咳嗽定能缓解。”
薄姬连忙让人记下,刘武这时竟缓缓睁开了眼睛,看着沈微,小声说了句:“姐姐……不疼。”
沈微忍不住笑了,伸手轻轻碰了碰他的脸颊:“小王子乖,喝了甜膏子,就不咳嗽了。”
刘恒看着这一幕,心中微动。他在代地多年,见惯了宫廷的尔虞我诈,也见惯了侍女们对王室的敬畏与谄媚,却从未见过像沈微这样,面对他和王妃时不卑不亢,对孩子又这般温柔的女子。她的眼神清澈,像雁门的雪水,干净得让人心安。
“多谢沈姑娘。”刘恒开口,声音温和,“若武儿真能好转,本王必有重赏。”
“代王言重了,民女只是尽己所能。”沈微再次行礼,“药庐还有事,民女先告退了。”
她转身离开时,无意间抬头,正好对上刘恒的目光。那目光里没有王爷的威严,反倒带着几分暖意,像窗外雪地里透进来的阳光,让她心头莫名一跳,连忙低下头,快步走出了偏殿。
偏殿内,薄姬看着沈微的背影,对刘恒说:“这姑娘不仅医术好,性子也稳,倒是个难得的人。”
刘恒没有说话,只是望向窗外。雪还在下,那抹素色的身影早已消失在回廊尽头,可他心里,却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泛起了圈圈涟漪。他不知道,这场雁门雪下的初相逢,会是他往后漫长岁月里,最温暖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