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伟奇的心脏又开始不受控制地狂跳,像是要挣脱胸腔的束缚。他的呼吸有点急促,喉结上下滚动了好几下,像是在给自己无声地打气。做贼似的,他极其缓慢地、小心翼翼地,把自己朝沙发那边挪动。昂贵被褥的摩擦声在寂静中被放大了无数倍,每一步挪动都心惊胆战。
挪!一点点!
蹭!再一点点!
动作轻得像是怕惊醒猛犸象。
终于,挪到了一个自以为安全、实则只间隔半条手臂的距离。
能闻到更清晰的药味和血腥味了。方伟奇屏住呼吸,感觉憋得脸颊发烫。
他伸出两根手指,像最蹩脚的小偷探囊取物,微微哆嗦着,极其、极其缓慢地,夹住了李文勇随意垂落在身侧的……那件破得不能再破、被绷带缠裹得不成样子、皱巴巴堆在腿边的衬衫下摆。
他的指尖在触碰到那粗糙、布满褶皱、还带着一点干涸硬挺血迹的布料边缘时,几乎是本能地一哆嗦!想缩回去!
可下一秒,一种带着微弱踏实感的“实在”触感,像是微弱的电流,蹿了上来。
李文勇几乎是瞬间就有了反应!
那道身影倏地绷紧!像盘踞假寐的猛兽感受到了最轻微的触碰!冰冷的、带着浓重煞气的目光如同两道凝聚的冰锥,瞬间射向方伟奇!以及他那只胆敢靠近的、还捻着他破烂衬衫的、愚蠢的手指!
那眼神!锋利得能刺穿黑暗!像是在说:再往前一寸,就剁了你!
方伟奇头皮嗡地一炸!血液瞬间冻僵!一股强大的求生欲让他差点把手抽回来!可是……
李文勇的身体也随之微微抽了一下!是后背被牵扯到的伤口的剧痛!
他那紧绷到极限的冷硬表情,因为这道突如其来的剧痛,极其短暂地、如同面具碎裂般扭曲了一瞬!那冰冷的目光,也在极短的刹那间,闪过一丝被剧痛搅动的失控。
就在这零点几秒的凝滞里!
方伟奇脑子一片空白!完全是凭着刚才那个孤注一掷的本能!他捏着布条的手指猛地往前一探!
目标精确!
啪!
手指攥住了——不是手腕,不是胳膊,而是李文勇那件破烂衬衫的一角!死死地攥在了手心!
布料粗糙又带着怪异的硬挺感,和他之前捻的小布带子完全不同!很沉!带着李文勇身体的重量!
抓!住!了!
时间凝固。
黑暗的房间里,两个人都僵在原地,只有各自粗重的呼吸交错起伏。
方伟奇整个人都僵直着,半撑在柔软的被褥上,保持着那个极其怪异的、侧身伸着手臂的姿势。他的手指因为过度用力而指节发白,死死攥着那粗糙发硬的破布衣角,仿佛抓住的是悬崖边缘唯一的救命稻草。
他甚至能感觉到自己手臂肌肉控制不住地在剧烈颤抖,不是因为用力,是纯粹吓的!他甚至不敢低头去看李文勇的脸!
房间里只剩下两台“引擎”在疯狂运转。
呼哧……呼哧……
……呼…嘶…
方伟奇的神经绷到了极限,等待着那声断喝,或者那只铁钳般的手掰断自己腕骨的剧痛。他闭上眼睛,睫毛抖得像风中的蝴蝶翅膀。
一秒。
两秒。
预想中的风暴,没有降临。
空气像是凝固的果冻。方伟奇几乎能听到自己喉咙里血液奔流的声响。时间难熬得每一秒都被拉成了橡皮筋。就在他感觉手臂要脱力抽筋、快撑不住这僵持姿势的时候——
抓在他手里的布料,极其轻微地……往下沉了沉。
像是那具如同石头般僵硬的身体,极其极其微小的、无意识的松卸。
没有挣扎。
没有甩开。
更没有任何冷酷的警告或是肢体上的驱逐。
李文勇甚至……连目光都没有再钉在他身上!他依旧是那个靠在沙发尾端、挺直后背、面朝着前方墙壁和地灯微弱光线的姿势。好像刚才方伟奇那石破天惊的一抓,并没有发生。
那只按在腰后绷带上的手,又无意识地紧了一下,指关节用力得微微泛白。
无声的默许。
方伟奇那颗提到嗓子眼、几乎要炸开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缓慢地、试探性地往下压了一点点。不是回落,而是小心翼翼地悬停在一个新的高度。
他不敢动!依旧死死攥着那片衣角。指尖传来的布料硬挺的触感混合着上面残留的药味,成了此刻他所有感官唯一能够抓住的“实在”。后背那种空落落的恐慌感……好像……被这片粗糙布料勉强填补了一点?虽然不多,但聊胜于无。
身体僵直得像一块木板。长时间维持着一个别扭的姿势,肌肉开始发出酸痛的抗议。尤其是那条伸出去死死攥住衣角的手臂,从肩膀到大臂再到小臂,像灌了浓醋酸又撒了把针,又胀又麻又酸痛。
方伟奇小心翼翼地、极其缓慢地、几乎是以毫米为单位,往下卸力。他不敢完全躺平,生怕那微不足道的牵扯就会惊扰李文勇好不容易得来的默许。
最终,他整个人以一种极其别扭、像被固定石膏的姿势,侧身蜷缩着,半埋在枕头堆里。伸出去的那只右手臂,依旧直挺挺地维持着,牢牢攥着那片衣角。手臂下方空悬着,一点支撑都没有。全身的重量几乎都压在左侧身体上,难受得要命。
但……他居然觉得……还行?
至少……那股无处不在、死死纠缠他的、让他头皮发麻的恐惧,被这片粗糙的布料短暂地隔开了一点点?那根一直绷紧、快要断裂的神经,松了那么一丝丝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弦?
眼皮越来越沉,像被涂满了强力胶水。
沉重的铁门在梦里缓慢关闭,刺耳的门轴摩擦声变成了窗外夜风的叹息。
闪光灯的光柱……变成了床头那盏地灯模糊的光晕。
血腥味……好像淡了……被房间里恒温空调送出来的、混杂着消毒水和一点阳光晒过被褥的味道覆盖……
李文勇的呼吸就在不远处,依旧沉重,但带上了某种奇特的规律。那声音,不再是死寂房间里突兀的干扰源,反而像某种……令人安心的背景白噪音?
方伟奇攥着衣角的手指,终于因为睡意的侵袭,稍稍松了那么一丁点力道。但他的指尖依旧下意识地勾着那片布料的边缘,像落水的人最后一点求生的本能。
他睡着了。
以一种极其别扭、像个被焊在床上的虾米造型,陷入了混乱纷杂后短暂的、更深沉的黑暗。
……
啪嗒。
一声极其轻微、几乎不存在的轻响。
天花板的某个角落里,那个伪装成空调出风口的高清旋转式监控探头,如同冰冷的金属眼球,忠实地在夜视模式下捕捉着房间里的一切。红光暗淡的扫描点极其规律地划过床铺区域、沙发区域……
凌晨四点十七分。
沙发上那个挺直的背影,终于极其缓慢地、带着绝对控制的节奏,向后倾斜了微乎其微的一点点角度。这个动作牵扯到了腰后的伤口,他的眉毛几不可查地拧了一下。
借着旋转监控探头扫过时极其短暂的光线残留——镜头捕捉到那只原本死死按在腰后绷带上的右手,此刻却有些……位置不对?
那骨节分明、布满薄茧的手,不知何时,极其僵硬地垂落在身体一侧的沙发垫上。五根修长有力的手指,正以一种……极其生疏、甚至显得有点笨拙的姿势,捏着自己被撕坏的衬衫下摆边缘的另一角。指腹无意识地捻着那点布料褶痕,动作幅度小得几乎不存在。
监控的画面帧数很低。但在移动扫描间隙,还是能模糊地感觉到那几根手指在极轻微地用力,指关节微微屈起——像是在尝试阻止某种动作?比如……想把某人攥着衣服角的手指强行掰开的冲动?
就在这时!
监控镜头无声地扫回床铺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