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伟奇“唔嗯……”
一声带着浓重鼻音、含混不清的梦呓从方伟奇喉咙里滚出来。他整个人似乎被噩梦捕捉,身体猛地痉挛般抽动了一下!
他这一动不要紧!
那只一直固执地攥着李文勇衣角的手,也随之被猛地扯动!力道还不小!
嘶——!
沙发那边传来一声极其压抑、瞬间被吞回去的、短促的吸气声!像是牙缝里硬挤出的撕裂痛楚!
李文勇的脊背瞬间挺得更直!如同拉满到极限的弓!捏着自己衣角的手指猛地攥紧成拳!手背上那几道原本就紧绷的青筋瞬间暴凸出来!那张线条冷硬的脸在暗影里似乎扭曲了一瞬,快得如同幻觉。
他几乎是立刻强行扭动了一下身体,试图让绷带的位置避开那股突如其来的牵扯力!
方伟奇毫无所觉,只在梦中皱着眉,又咕哝了几个不成调的音节,下意识地重新把手心里的布料攥得更紧!像是溺水者抓住浮木。甚至他还无意识地,把布料往自己怀里带了带!
布料发出轻微的“嘣”的一声绷紧声!
李文勇“……”
李文勇攥紧的拳头关节发出一声细微、令人牙酸的“咔”声。他下颚角的线条绷得如同最坚硬的岩石棱角,脸颊肌肉抽动。几秒钟后,他那捏着衣角的拳头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生不如死的忍耐力,一点一点地松开了。指腹无意识地在膝盖上用力擦了一下,仿佛要擦掉某种看不见的脏污。
监控的红点无声掠过,记录下那抹带着明显挫败和极力隐忍的身影。
呼……呼……
…嘶…呼……
昏暗成了最好的伪装。李文勇那捏住另一角衣料的手指松了又捏,捏了又松,最后还是颓然垂在沙发边缘。
方伟奇抓着那一点点布料,像是在风暴中找到了一根锚,尽管这锚自身也遍体鳞伤。
______
哐当!
一声不大不小的闷响!
方伟奇像一袋被随意丢下的沉重沙包,整个人从床上沿着一个倾斜的角度猛地侧滑下去!结结实实地摔在了昂贵厚实的纯羊毛地毯上!
方伟奇“卧槽!”
方伟奇被摔懵了,瞬间惊醒!心脏被这一下惊险的“降落”吓得几乎停跳!他撑着发麻的手臂试图爬起来,却发现自己的右手……好像被什么东西死死地攥住了?!
他低头一看,脑子彻底当机!
右手!那只昨晚被他强行伸出去的、此刻又酸又麻又胀的右手!居然还紧紧攥着李文勇那件破衬衫的衣角!
而那件破衬衫的主人——
方伟奇此刻正站在沙发旁边,像一尊刚刚经历了山崩地裂却依旧不倒的石雕!他的眼神,比窗外的晨光还要冰冷刺骨!正居高临下、如同看着某种史前异形生物一样,惊愕地……死死盯着方伟奇那只抓衣角的手!
那张万年冰封的脸上,此刻像是打翻了的调色盘,惊愕、无语、难以置信,最后都凝固成一种风雨欲来的极致无语和低沉气压!
方伟奇顺着他的目光看向自己的右手——那根细细的、可怜的、皱巴巴又带着干涸深褐色血痕的布条衣角,被自己捏得死紧,手指关节都泛白了!甚至还维持着一个极其用力的“牵拉”姿势!
他刚才那一摔的力气全通过这条布条……传……传递给李文勇了?!!
李文勇“松!手!”
李文勇的声音,一个字一个冰坨子砸下来,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方伟奇像是被烙铁烫到手指!唰地一下缩回了手!整个动作快得离谱!那张刚睡醒还带着迷糊红晕的脸,瞬间涨得通红,连耳朵尖都红得发亮!一种前所未有的巨大羞耻感和被撞破的尴尬瞬间席卷了他!
方伟奇“我……不是……那个……靠!”
他语无伦次,手忙脚乱地想爬起来,又被地毯绊了一下,像个刚学步的企鹅。眼睛根本不敢看李文勇的方向,只能盯着地毯上复杂的花纹,恨不得把自己埋进去!
方伟奇“谁……谁让你衣服扔那么远的!”
最后这句话出来得又快又急,完全是欲盖弥彰,典型的方氏甩锅风格!气势越不足,声音拔得越高!
李文勇没理会他这徒劳的辩解。他缓慢地、动作明显有些滞涩地弯下腰,用没受伤的那只手,两根手指极其嫌弃地捻起自己被方伟奇攥得皱巴巴的那一角衣料,冷冷地看了一眼上面被攥出来的几道指痕,以及干涸的血痕旁边,似乎还沾上了一点点可疑的口水亮痕?
李文勇的脸皮似乎极其细微地抽搐了一下。他什么都没说,指尖用力一抖,那点可怜的布片直接被他暴力撕了下来!动作又快又狠!发出“嗤啦”一声干脆的撕裂声!
然后,那小小一块罪孽深重的布片,被两根手指夹着,如同丢弃剧毒放射性废料一般,精准地投掷到了至少三米开外的垃圾桶里!
方伟奇“……”
方伟奇的眼睛瞪得像铜铃,眼睁睁看着那块小破布在空中划过一道精准的抛物线。
他看着李文勇那张冷漠处理“证据”的侧脸,羞耻感混着一种莫名其妙被侮辱的邪火蹭地窜上来:
方伟奇“喂!你至于吗?!就……就一块布!本少爷还没嫌弃你这沾血带肉沫的呢!”
李文勇根本不理他。他转身,一步一拖朝主卧洗手间的方向走。受伤侧的脚步明显沉滞。
方伟奇扶着床沿终于爬了起来,揉着又酸又麻的胳膊,一边嘴里还在兀自倔强地嘟囔:
方伟奇“不就是做个噩梦拉你一把嘛!那么小气!差点把本少爷胳膊吊废……”
他揉着发麻僵硬的胳膊肘,目光却不自觉地追随着李文勇的背影。
李文勇的后背依旧挺得很直,但动作明显慢得多。随着他走向洗手间门口的脚步,清晨浅金色的阳光正好斜斜地打在他身上,穿过那件已经被撕得乱七八糟、又被他自己强行扒拉的宽大破衬衫的裂口——
方伟奇的目光猛地一顿!
死死钉在了他后背!
在那厚重绷带覆盖的左后腰附近,深灰色绷带靠下一点的位置……居然!竟然!渗出了一大团极其刺目的、新鲜的深红色晕染!
湿漉漉的!深红!甚至在微微反着光!
明显是新染上去的!面积比昨天更大!
就像雪地里陡然绽开的残酷红梅!
方伟奇“喂!李文勇!”
方伟奇脱口喊出,声音都变调了!
方伟奇“你绷带……”
李文勇的手已经握住了洗手间冰凉的黄铜门把手。闻言,他的脚步在门槛处停住了。
他没回头。
宽大的、被血和灰尘污损的破衬衫,松松垮垮地挂在挺拔的肩上,后背渗血的那块异常刺眼。金色的晨光镀在他的侧影轮廓上,竟有种脆弱易碎的感觉。
他没有理会方伟奇的喊叫,也没有去看自己身上的血迹。
他只是停在那里,几秒钟后,一个被晨光拖得有些模糊的身影,用一种极其平静,平静到甚至有点悠然的语调反问:
李文勇“怎么,少爷?”
李文勇“抓了一晚上安抚巾还不够?”
他微微侧过头,光影在他下颌骨上划出冷峻的直线,唇角似乎勾起了一丝极其细微的弧度,冰冷得像西伯利亚的风。
李文勇“现在……是打算要个安抚玩偶?”
声音不高,带着点宿夜未眠和伤痛的沙哑。
但每一个字,都像小钢珠,精准地砸在方伟奇那颗刚刚饱受羞耻与惊吓摧残的心脏上!
方伟奇“…………”
方伟奇石化在原地!彻底哑火!从耳朵尖到脖子根,红得快要滴血!
嘴巴张了又张,硬是挤不出半个反驳的字!只能眼睁睁看着那扇厚重的黄铜门在眼前“咔哒”一声利落地关上!把他那句“你他妈血渗出来了”硬生生关在了门外!
巨大的关门声在死寂的清晨格外刺耳,震得方伟奇耳膜嗡嗡作响。
他站在原地,脸热得能蒸鸡蛋,手臂肌肉残留的酸麻胀痛和右手里似乎还残留着布料那粗糙僵硬的触感,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昨晚那个蠢到突破天际的决定!
血……
还有那句……
安抚玩偶?!
方伟奇猛地抬手,狠狠搓了把自己滚烫僵硬的脸颊。靠!这人一定是失血过多脑子坏掉了!
他烦躁地抓了抓睡得像鸡窝一样的头发,目光扫过地上他挣扎爬起时弄乱的被子,扫过垃圾桶里那块被嫌弃撕下的小破布……
最后又不由自主地,死死定在了洗手间紧闭的门缝下——
一丝极其细微、新鲜得令人心悸的艳红血线,正沿着门下方那条光洁的浅色大理石瓷砖缝隙,无声地、极其缓慢地……蜿蜒渗透出来。
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恰好照亮了那一线猩红。
刺目得让人心头发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