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祸

金城初夏的傍晚，空气里腻着刚下过雨的水汽，闷得人透不过气。

霓虹灯早早地在水泥丛林里亮起来，湿漉漉的地面反射着一片片五光十色的模糊光斑。

车流在晚高峰的动脉上堵塞着，不耐烦的喇叭声此起彼伏，像无数条濒死的鱼在岸上徒劳地翕动腮帮。

方伟奇“喂？阿飞！”

方伟奇重重拍了下方向盘中央那个亮闪闪的车标，烦躁地冲着车载蓝牙吼道，声音在封闭的车厢里嗡嗡作响，

方伟奇“那帮孙子又在论坛挂老子黑料！ID发你了！一小时，不，半小时内给我黑干净！把发帖人所有社交账号，从火星文开始的签名都给老子改了！全改成‘方少爷宇宙无敌帅’！”

他一手转着方向盘一点点往前拱，另一只手烦躁地划拉着平板电脑屏幕，屏幕上游戏论坛页面刷新着对他今晚输掉一场关键对局的嘲笑。坐在副驾驶的李文勇，眼皮都没抬一下，宽阔的后背靠着真皮座椅，双臂环抱，看着窗外黏稠流动的尾灯长河。

他穿着最简单的黑色短袖T恤，精悍的肌肉线条在布料下若隐若现，一张轮廓分明的侧脸在车窗外明明灭灭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冷硬。

腰后那道需要严密保护的伤，被低调地掩在柔软但高弹的支撑腰带和合身的衣物之下，像个沉睡的火山口。

方伟奇“啧，慢死了！都属蜗牛的吗！”

方伟奇被前面龟速移动的车龙堵得心浮气躁，一个不小心，平板电脑脱手滑了下去，眼看要掉到脚垫上。

就在平板下落的瞬间，一只大手闪电般伸出，稳稳地在半空中截住了它。

方伟奇一愣，转过头。

李文勇面无表情地把平板递回来，动作简洁利落，眼神依旧看着窗外。

方伟奇“谢……”

方伟奇那个“谢”字刚到嘴边，又被自己硬生生憋了回去，接过平板时指尖不小心蹭过李文勇冰凉的指关节，他像被静电打了一下，连忙缩手，掩饰性地清清喉咙，音量不自觉又拔高了，

方伟奇“咳！那什么！待会儿到了商场，你就在地下车库等，别跟着！本少爷要去顶楼买限量版高达模型，人多眼杂，烦死了！”

李文勇“随你。”

李文勇收回手，声音平得像结冰的湖面。

方伟奇瞪了他一眼，对这油盐不进的态度极度不爽，刚想再呛两句，后面猛地响起一声尖锐的、带着焦糊味的喇叭嘶鸣！紧接着是橡胶轮胎在湿滑路面上绝望的摩擦声！

刺啦——！

声音如同钢锯划破了沉闷的黄昏！

方伟奇下意识想扭头去看！

身体反应永远快过思考。

就在方伟奇的头将转未转、侧后方那辆失控货车刺眼如太阳陨落般的巨大车灯即将吞噬后视镜、雪白光芒瞬间淹没沈弈整个惊恐瞳孔的千分之一秒！

一股完全无法抗拒的、钢铁般的力量猛地攫住方伟奇右肩！

李文勇！

那只前一秒还稳稳交还平板的手，此刻化作夺命的钩爪！力量大得惊人！根本不顾及方伟奇肩膀上会不会留下淤青！粗暴、直接、决绝！如同炸雷撕裂夜空！

方伟奇“呃！”

方伟奇甚至没发出完整的痛呼！

天旋地转！

世界被一股巨力强行扭曲翻转！

他被李文勇以一个极其恐怖的角度和速度，硬生生从驾驶座拽离！整个人像被狂风卷起的破布娃娃，狠狠摔向副驾驶的位置！

下巴咚的一声磕在中央扶手箱坚硬的塑料边缘上，牙齿磕碰的酸麻感和血腥味瞬间在嘴里弥漫开！眼前霎时金星乱冒！

砰！！！

预想中的巨大撞击声却没有立刻响起。

下一秒！

轰！！！！

震耳欲聋的巨响如同炸药的爆点直接在耳边引爆！巨大的冲击波裹挟着毁灭性的力量狠狠撞了上来！

哗——！！！！

方伟奇感觉整个车厢像被一只无形的巨掌攥住、提起、然后狠狠砸向水泥地面！车体扭曲变形的呻吟、金属疯狂撕裂的惨叫、还有无数玻璃在瞬间破碎成亿万粒尖锐碎屑的爆裂声，混合着引擎盖卷起的浓烈橡胶烧焦和金属摩擦的呛人糊味，如同地狱的交响乐瞬间炸开！

世界在翻腾！

安全气囊！

砰！砰！两声沉闷的、如同枕头击打在脸上的响声在几乎同时炸开！

方伟奇被巨大的力量狠狠掼向座椅靠背！瞬间被膨胀开来的白色气囊完全包裹！

那气囊带着刺鼻的化学味道，狠狠挤压着他的脸颊、鼻子、胸口！强大的冲击力让他眼前彻底一黑！瞬间窒息！耳朵里塞满了爆炸般的轰鸣和尖锐的蜂鸣！五脏六腑仿佛被狠狠攥了一把，搅成了一团！

混乱中，时间被无限拉长扭曲。

气囊巨大的压力终于出现了一丝极其微小的松懈。求生的本能驱使方伟奇猛地抬起头！

他像条濒死的鱼，奋力挣破那令人窒息的白色泡沫！

视野一片模糊，全是泪水、冷汗和灰烬！他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喉咙里充满了烟尘和血腥的混合味道，每一次吸气都带着灼烧般的疼痛！额角火辣辣的刺痛，有温热的液体流下来，淌进眼睛，视野一片血红！

李文勇！

这个名字像最后的救命稻草，猛地撞进他空白一片的、只剩下巨大恐惧的脑子！他疯狂地扭动身体，试图挣脱那变形的安全带，视线艰难地在一片狼藉的车厢内扫射——

看到了！

就在他身旁！

驾驶座……已经完全变形了！原本属于他的位置，此刻被一股强大的外力连同车门一起，像一个被随手捏扁的易拉罐，向内狠狠挤压、凹陷、扭曲！钢铁拧成了怪异的麻花状！

而李文勇……就在那个位置！

他被挤压在扭曲凹陷的驾驶座和同样变形的中控台之间！一个极为狭窄、几乎被堵死的角落！安全气囊在弹出后已经迅速开始泄气萎缩，像一张皱巴巴的惨白面皮，被卡在挤压在一起的金属结构中。

李文勇的脸色，在破碎车窗透进来的、摇曳闪烁的城市霓虹和对面卡车兀自亮着的巨大车灯残光下，白得像刚从冰窖里拖出来的石膏像！

他的一条手臂，以一种保护性的姿势横亘在身体前侧，阻挡着更直接的撞击。

但方伟奇看得清清楚楚——就在那扭曲的、沾满碎玻璃渣和深色油污的车门边缘，以及同样被挤压变形凸起尖锐棱角的中控台下部，几点极其刺目的、刚刚爆开的、宛如在苍白石板上绽开的妖异红梅，正迅速在李文勇的黑色T恤下摆晕染开来！

尤其是左侧！靠近李文勇后腰的位置！

一大片深红的、湿淋淋的印记，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疯狂扩大！那颜色……比方伟奇额角流下来的要深得多！浓稠得多！刺鼻的铁锈般的血腥味，如同无形的毒蛇，瞬间勒紧了方伟奇的喉咙！

方伟奇“李——！”

方伟奇的嗓子像是被砂纸磨过，只发出半个嘶哑的音节！

就在这时！

嗡——！

刚才撞击时被巨大力量挤压变形的、李文勇那部掉在中控台下角落里的特殊定制手机，屏幕竟然还在顽强地亮着！或许是在撞击中被触发了紧急录像模式？屏幕的角度，正好斜斜地、以一种极其刁钻的巧合，清晰地映照着李文勇的脸！

那双平时总是淬着冰碴、锋利逼人的眼睛——此刻瞳孔正剧烈地、无法控制地……扩张！收缩！

像有什么东西在瞳孔深处爆炸了！

冰冷的面具被彻底击碎！恐惧、剧痛、一瞬间的迷茫、还有某种更为深沉的、方伟奇从未见过的、近乎脆弱的东西……如同惊涛骇浪般在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瞳里疯狂涌动、翻滚！

瞳孔地震！

四个字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方伟奇的视网膜上！烧穿了他的大脑！让他全身的血液瞬间冻结！

方伟奇“李文勇！！！”

一声撕裂般的、破音的咆哮终于从方伟奇喉咙里炸了出来！带着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前所未有的恐慌！眼泪混合着额头的血水毫无知觉地流下！

他发疯一样地用肩膀去撞那变形的副驾驶门！手脚并用去踹！砰砰作响！每一次撞击都扯得他全身骨骼似乎都要散架！那根已经扭曲的安全带锁扣死死卡住，像个无形的禁锢！

方伟奇“出来！你他妈给老子出来！操！开门啊！！”

他声嘶力竭，手指死命抠着车门缝隙，指甲瞬间翻裂，鲜血渗出！

混乱模糊的视线里，车外的人声、警笛声由远及近，像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橘黄色的救援灯在车窗外晃动。

蒋正阳“这里！副驾驶有人！还有呼吸！”

方伟奇什么都听不清，耳朵里只剩下自己心脏疯狂擂鼓的巨响。他满眼都是李文勇那件黑色T恤上疯狂扩散的血渍！像恶魔张开的巨口！

方伟奇“李文勇！你他妈说话！看着我！”

他试图伸手去够那个卡在角落的人，身体在极度的恐慌中筛糠般发抖。

终于——驾驶座那边被严重撞击扭曲、挤压的空间里，传来一丝微弱的气息声，几不可闻，像破风箱艰难抽动的尾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