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层天台的风，带着城市高空特有的稀薄与穿透力，毫不留情地刮过裸露的皮肤。
直升机坪巨大的“H”标志在灰色的环氧树脂地面投下淡淡的影子，几架线条流畅的商务直升机沉默地蛰伏在角落，冰冷的金属蒙皮反射着从薄云缝隙中漏下的、缺乏温度的阳光。
李文勇站在天台边缘一米外的警示线内，墨黑防风衣的衣摆被风吹得猎猎作响，勾勒出他精悍依旧却尚未完全摆脱伤后影响的身形。
他右手无意识地按了按后腰位置，隔着衣料，依旧能感受到康复训练留下的、盘踞在深层肌群里的酸痛余韵，如同沉在冰湖下的暗流。
旁边，方伟奇的聒噪如同永动的噪音制造机，和这高处的冷峻格格不入。
他穿得相当浮夸，荧光绿涂鸦的棒球帽歪扣着，连帽卫衣外面居然套了件亮橘色的丝绸飞行员夹克，活像一只误入水泥森林的孔雀。
方伟奇“喂喂，冰疙瘩！站那么远干嘛？风大会感冒哦！”
方伟奇半个身子都探出了那道象征安全边界的低矮银色防护栏，一只手臂夸张地张开，试图把下方整个钢铁森林都圈入怀中，
方伟奇“看见没？这可是本少爷的私人停机坪！就问你帅不帅？霸不霸气？牛不牛逼？！”
李文勇的视线落在防护栏上，那是一根根打磨光亮的不锈钢圆管，只有齐腰高，顶端尖削，间距足够塞进一个成年男人……或者把某人硬塞过去。他的目光平静无波，只淡漠地扫了方伟奇一眼：
李文勇“少爷叫我上来，应该不是为了炫耀停机坪。”
方伟奇“啧！真没劲！”
方伟奇夸张地撇嘴，收回手臂，整个人转过来背靠着那矮得可怜的护栏。
他双手随意地搭在冰凉的金属管上，动作看似随意，李文勇却敏锐地注意到他指尖在金属上无意识的轻微叩击，带着一种隐隐的、压制的兴奋。
方伟奇“唉——”
方伟奇拖长了尾音，表情忽然切换成一副“深沉哥特文学青年”的做作腔调，仰起头四十五度角忧郁地看向铅灰色的天空，
方伟奇“李保镖啊，你不觉得人生就像这破天的颜色吗？瞬息万变，灰里透光？”
他自己都被这比喻恶心到了，肩膀可疑地抖了一下，赶紧又换了副诚恳表情，身体前倾凑近李文勇，一双桃花眼努力地眨巴着，
方伟奇“本少爷最近吧，深刻反思了！以前……嗯……是有点太任性了！对吧？比如温泉那次害你差点崩线，还有健身环那次害你摔……”
他适时打住，观察着李文勇的脸色。
李文勇的表情没有丝毫松动，只淡淡回视着他表演：
李文勇“少爷的反思，具体落实到准备扣几年零花钱赔罪？”
方伟奇“咳！谈钱多庸俗！”
方伟奇立刻摆手，一副“你怎么这么物质”的痛心疾首状，右手却非常物质地伸到自己后腰的位置，像是在紧张地摸什么东西，
方伟奇“咱们是保镖与雇主！是并肩作战的铁血情谊！是超越了阶级矛盾的……”
方伟奇“契约关系。”
李文勇精准地打断他的滔滔不绝，声音平稳无波，如同陈述一个冰冷的数学公式。
方伟奇“对对对！契约精神第一！”
方伟奇的眼睛猛地亮了一下，似乎就等着这句话，
方伟奇“所以啊！为了提升咱们这个…啊…契约关系的质量！促进互信！增强理解！本少爷深刻认为——”他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强行升调的戏剧感，“我们必须——坦诚相见！”
最后一个尾音落下的瞬间！
方伟奇的身体如同早就蓄势待发的猎豹，猛然爆发！
他原本随意搭在护栏上的左手闪电般甩回！
就在这转身动作的掩护下，一直摸在后腰的右手狠狠往前一递！
一道银灰色的细影如同剧毒之蛇，带着“嘶”的破风锐响，猛地缠向李文勇的右脚脚踝！
不是铁链，不是绳索！
是一条结构极其精密、闪烁着冰冷金属光泽的——强力蹦极绳的快速挂钩装置！
那卡扣在甩出的瞬间，内置的强力弹簧锁已经弹开，金属爪牙张开了狰狞的大嘴，精准无比地咬向李文勇的右脚踝关节！
设计的刁钻角度，加上方伟奇利用身体旋转和台词掩饰投掷的爆发速度，快到几乎在视网膜上只留下一道刺目的残影！
方伟奇的嘴角已经扯开，一个得逞的、混合着恶作剧成功的狂喜和某种更深层意图即将达成的兴奋笑容，在他脸上轰然炸开！
他甚至已经能预见到李文勇惊愕、愤怒、最终在自由落体中失控咆哮的精彩表情！那种将强悍对手掌控在股掌间的快感，如同电流瞬间窜遍四肢百骸！
然而——
他的笑容甚至没来得及完全绽放到最大！
本该被死死锁住的李文勇右脚，却如同鬼魅般提前了一刹那微微内收！
幅度极小！时机精准！
如同未卜先知！
啪嚓！
弹簧锁清脆的咬合声响起！
但那冰冷刺骨的金属卡扣，根本没有咬上预想中的脚踝骨！
它撞上了李文勇鞋帮侧面坚韧的牛皮，在靴子上砸出微小凹痕，顺势滑了下去！仅仅钩住了——李文勇用来系住裤脚的工装束脚魔术绑带！
就在方伟奇的思维因为这毫厘之间的失手而产生万分之一秒空白的瞬间！
李文勇的动作比思维更快！
右脚束带被挂住的刹那，他没有试图后撤挣脱那只咬空大半的金属卡扣！
相反！
他腰部核心连同左腿猛地爆发出全部力量！
如同拉满后极限释放的硬弓！
左脚作为唯一稳固的支撑点，脚跟悍然钉死在粗糙的地面上！足弓爆发出强大的抓地力！
脚面却借着这股力量，如同出膛的炮弹，猛地抬起！带着令人牙酸的破风声，朝着方伟奇毫无防备的、正伸着脖子一脸“计划通”表情的胸口——狠狠蹬踹而去！
时间被拉长成粘稠的琥珀！
方伟奇脸上的狂喜如同破碎的面具片片剥落，只剩下一片绝对的、被凝固住的惊愕！他甚至清晰地看到了李文勇那双纯黑战术靴鞋底复杂的防滑纹路瞬间放大！以及鞋侧面蹭着的一道浅浅的、不知何时沾染的……白色石灰印？
砰！！！！
一声极其沉闷、又带着骨肉相撞特有钝响的踹击声，炸响在空旷的天台！
方伟奇只觉得一股根本不容抗拒的、宛如高速列车迎面撞来的恐怖力量，狠狠贯进了自己的胸口！
肋骨位置瞬间传来的剧痛让他在窒息中眼前甚至炸开了星星！他感觉自己像一片被狂风卷起的落叶，身体完全失去重量感，不受控制地被这股巨力硬生生踹得向后腾空倒飞出去！
方伟奇“啊啊啊——！！”
这一声惨叫完全是生理性的、不受意识控制的嘶吼！
飞出去的身体正正撞在背后那道仅及腰部的脆弱护栏上！
哗啦——哐当！！！
不堪重负的银色金属护栏发出一连串刺耳的呻吟和撕裂声！几根连接处的铆钉瞬间崩飞！一小截防护栏被方伟奇倒飞的身体撞得向内弯折出诡异的V字形！
他的下半身狠狠压在扭曲的金属上，摩擦过尖锐的断口，裤子瞬间撕裂！大腿外侧传来的剧烈刺痛让他惨叫都变了调！
上半身则因为强大的惯性，带着恐怖的加速度，直接仰翻着冲出了断裂的护栏，扑向天台之外那令人晕眩的、数十米高的虚空！
心脏仿佛瞬间停止了跳动，血液逆流冲上头顶！极度的失重感和下一秒即将摔成肉泥的恐惧如同冰冷的巨爪攥紧了他的喉咙和全身！风在耳边发出尖锐的厉啸，大脑一片空白！时间被拉长，他看到扭曲的护栏断口在自己身下飞速远离……城市错乱的几何线条开始倾斜、颠倒……
他要摔下去了！
这个冰冷的认知如同死亡的宣告！
就在方伟奇半个身子已经悬空在万丈深渊之上，瞳孔因极度惊恐而涣散的千钧一发之际！
咻——！
一声极轻微、却又无比清晰的崩裂声传入耳朵！
紧接着！一股巨大的、狂暴的、几乎要勒断骨肉的横向拉力，猛地从方伟奇的右侧腰部传来！
那力量拽得他悬空的身体猛地一顿！
然后狠狠撞向残余的护栏墙体！
“咚！”
方伟奇眼前金星狂冒，五脏六腑都像是被这股冲击力撞得移了位！身体像是被一张无形巨网捞住的溺水者，狼狈不堪地斜挂在断裂的护栏边上！腰部被死死勒住，勒得他呼吸困难，肋骨和撞上墙面的肩膀剧痛难忍！冰冷的恐惧依旧包裹着他，但更强烈的是死里逃生的茫然和……痛彻心扉的领悟！
他僵硬地、一寸寸地低下头——
只见一条手指粗细的银灰色蹦极绳，正紧紧地捆扎在他腰上！蹦极绳的尽头，是李文勇那只穿着战术靴的右脚！
鞋面上挂着的，正是自己亲手甩出去的那个钩住了魔术绑带的蹦极绳卡扣！卡扣死死咬住了那截被巨力扯得几乎变形的魔术带织物！而卡扣尾部连接的强力弹簧锁，正疯狂地闪烁着代表锁死状态的红色警示灯！
原来……刚才那“啪嚓”一声……没锁住脚踝，但咬死了裤脚束带！
原来……李文勇那一脚……踹飞他是真……但被勾住也是真！
原来……把他当成蹦极锚点……也是真的！
极致的屈辱和后怕瞬间转化为暴怒！沈弈喉头一甜，气得差点呕出血来！他艰难扭动剧痛的脖子，试图寻找李文勇的身影，咆哮声卡在喉咙里：
方伟奇“李文勇！你他……”
“唰啦——！”
他没骂出来。
他看到了李文勇。
李文勇单膝跪在断裂护栏的里侧边缘，距离他悬空的身体仅两米。
刚才那一脚飞踹的力量和蹦极绳的反向冲击，显然也并非毫无代价。
李文勇的面色在剧烈的动作后显出一丝不易察觉的苍白，额角渗着细密的汗珠，显然那新伤叠加旧伤的后腰承受了相当大的冲击。
他微微喘息着，左手稳稳扶着那冰冷的护栏断口，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但他的目光，隔着那副随着剧烈动作微微下滑、架在鼻梁中段的细银边眼镜，平静无波地俯视着下方狼狈悬挂的方伟奇。
那眼神，像在打量一件失手挂在悬崖边上的行李。
冰冷，精准，毫无波澜。
没有嘲讽，也没有胜利者的得意，只有一种近乎漠然的审视。
天台的死寂被远处城市的模糊背景噪音填满。风吹过断裂金属发出的呜咽声清晰可闻。时间仿佛凝滞了片刻。
然后，李文勇的薄唇极其轻微地开合，声音不高，却像裹着天山寒冰刮擦过金属，清晰无比地穿透了高处的风声，一个字一个字砸进方伟奇剧痛的耳朵里：
李文勇“再骗我……”
李文勇顿了顿，视线扫过方伟奇腰上那圈勒得死紧的银灰色蹦极绳，再缓缓挪到他因为后怕和撞伤而扭曲惨白的脸上。
他的声音依旧平稳得如同宣读判决。
李文勇“……就把你种进花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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