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面的阴影里。
“黑隼”——一个身形干瘦、穿着暗色连体工作服、几乎与环境融为一体的男人,正如同雕塑般趴伏在冰冷的混凝土边缘。
他通过高倍率狙击镜,锁定着那个风箱一般的楼顶目标。
对面那两个目标人物从死角里走了出来,其中一个还坐在轮椅上……但这都不重要。
雇主的情报显示,那个姓方的少爷极度自负狂妄,而且睚眦必报。
刚刚从贫民窟的狼狈陷阱里逃出来,按照他们的心理评估,这家伙多半会气急败坏地尝试反击。
果然来了!
黑隼嘴角勾起一丝冰冷残酷的弧度,那是顶级掠食者即将享受猎物的前奏。
他的手指稳稳地搭在冰冷的扳机护圈上,食指第一指腹温柔地摩挲着扳机光滑的曲面,眼神如同精准的手术刀,计算着最佳射击时机。
那两个人开始在空旷的天台上走动。黑隼的准心如同附骨之蛆,牢牢地咬在方伟奇那颗因为兴奋而乱晃的脑袋上。
风阻修正……湿度修正……提前量……
就在这时,那个目标人物,那个姓方的少爷,开始在天台边缘鼓捣起什么东西。
黑隼微微皱眉,他的视野被对方身体遮挡了一部分,看不真切那家伙在搞什么鬼。
目标人物似乎完成了他那愚蠢的创作,后退了几步……
狙击镜的视野豁然开朗!清晰地捕捉到了那诡异的一幕——
一根生锈的破铁棍,顶端插着一个扭曲的晾衣架。晾衣架一根金属臂上,卷着一张硬挺的白纸?另一根金属臂上……等等?!
黑隼那如同岩石般稳定的手,第一次不受控制地抖了一下!
狙击镜的视野猛地晃动!他强迫自己冷静,深呼吸,再次聚焦过去……
看清了。
确实没错!
那个卷起来的白纸……被风掀开一角,露出了上面张牙舞爪、用超大黑体油性笔写就的几个惊心动魄的大字:
方伟奇“你妈炸了!一块钱买棺材去吧!方!”
一股无法言喻的感觉直冲天灵盖!不是愤怒,而是……荒谬!极度的荒谬!
从业二十年,经手过无数高难度目标,面对过冷酷的反狙击手,也见过临死前的绝望挣扎……但他他妈发誓!他从来没遇到过……在生死狙击对垒的紧要关头!
在狙击枪准星都套到脑袋上的时候!对方像个神经病一样冲出来!
在天台上用晾衣杆和内裤!组装成一个他妈的不伦不类的信号塔!
发挑衅宣言?!还他妈骂得这么……廉价?!这么街头混混?!
那内裤!那条迎风飞舞的、深灰色的、质感不错的男人内裤!
在狙击镜的视野里无比清晰!像一个巨大的、滑稽的、极具侮辱性的句号!
一股混杂着被侮辱的暴怒、被愚弄的荒诞感以及强烈的职业尊严受挫感,瞬间冲垮了黑隼这个顶级杀手引以为傲的自制力!
他那张万年冰块脸上骤然龟裂!嘴角不受控制地疯狂抽搐!
黑隼“操!!!!!”
一声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破音的怒吼,压抑着喷薄欲出的情绪!
他握住枪身的手指猛地攥紧,指节发出咯咯的爆响!
太荒谬了!太他妈挑战认知了!
这个疯子!神经病!!
怒火瞬间吞噬了理智和杀手引以为傲的耐心!只想立刻!马上!
用子弹把对面那个用内裤挑衅的神经病少爷和他那个破晾衣架一起!彻底轰成碎渣!让他再也搞不了这种侮辱行径!
黑隼猛地吸了一口气,带着要将肺都炸开的怒意!几乎是凭着被强烈情绪支配的本能,手指狠狠扣动了扳机!
砰——!!!
一声沉闷而巨大、撕裂夜空寂静的枪响!在高楼的强风中听起来异常遥远,却又无比致命!
在枪声响起的前一刹那,一直如同磐石般挡在方伟奇身前的李文勇,眼中寒光骤闪!
他操控轮椅如同最精准的机械,一个细微到几乎难以察觉的侧转!身体同时向方伟奇一侧极其迅猛地靠压!
用肩膀和后背顶撞过去!
方伟奇“呃!”
方伟奇正叉腰得意洋洋地欣赏自己的“杰作”,猝不及防被一股巨力撞得一个趔趄!身体完全失去平衡,猛地朝旁边的杂物堆摔去!
噗!
几乎就在他身体歪倒的同时!一颗裹挟着惊人热浪的子弹!
带着尖锐的破空声!精准地撕裂了方伟奇刚刚站立位置的后方空气!
子弹带着滚烫的气浪,没有击中预想中方伟奇那颗可恶的脑袋,却一头扎进了……
那张卷起来、用内裤固定、正在疯狂摇摆的战术速写纸上!
嗤啦——!
硬挺的战术纸如同脆弱的薄布,被灼热的金属弹头瞬间撕裂贯穿!
纸卷猛地炸开!露出了里面被撕开一个大洞的内容!
更糟的是,子弹强大的冲击力和旋转力瞬间传导开来!固定战术纸卷和灰色内裤的扭曲晾衣架受力猛地一摆!
哗啦——!
方伟奇那条崭新的、可怜巴巴缠在金属钩上充当固定器的灰色CK平角内裤!
瞬间被这股大力从挂钩上撕扯了下来!像一面被子弹强行扯下的、屈辱的旗帜!
那颗穿透纸张、失去目标、如同被愚弄般狂怒的弹头,余势不减!
噗嗤一声!精准地钻进了纸卷后方一块被方伟奇随手插在纸卷后面、卡在晾衣架缝隙里的……硬纸板上!
那是他刚才为了加固临时塞的,上面赫然印着他们昨晚为了安全屋行动准备的“夜宵外卖满30元免单券”!
可怜的“免单券”瞬间被轰出个透亮的窟窿!边缘还在冒着缕缕青烟!
一切发生得太快,风声和心跳声掩盖了子弹接近的声音。
方伟奇被李文勇猛地撞开,狼狈不堪地摔进了旁边冰冷的杂物堆里,一堆废弃的电缆和纸壳箱把他淹没了一半。
方伟奇“操——!”
方伟奇脑袋撞在冰冷的纸箱上,磕得生疼,忍不住骂出声,手忙脚乱地想从废料堆里爬出来
方伟奇“李文勇你他妈推我……”
他挣扎的动作还没做完,刺耳的枪声终于传来!
像一道冰冷炸雷劈进耳朵里!紧接着是纸张被撕裂和内裤掉落的哗啦声!
方伟奇的骂声戛然而止,整个人像是被按了暂停键。
他僵硬地维持着半个身子撑在废电缆上的姿势,扭头看向晾衣架的方向。
只见他那幅精心制作的宣战书——“你妈炸了!一块钱买棺材去吧!方!”——此刻变成了一个凄惨的“你妈炸了!一块钱买棺…吧!方!”,中间那个“棺材”两个字连带纸张一大块地方,都变成了一个焦黑冒烟的、边缘卷曲的巨大窟窿!
而他那条充当旗帜的新内裤……孤零零地、软塌塌地躺在了冰冷的、还积着少许雨水的水泥地上!
距离它原本飘扬的地方,只有一步之遥。
风还在呼啸。
气氛一时间有点死寂。
李文勇操控轮椅转过来,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像刚从冰箱里取出来的冰块。
他操控轮椅滑到那个冒着烟的“免单券”纸板旁边,弯腰,用戴着手套的手,捻起了那张破了个对穿大洞、边缘还带着灼热余温的纸板,上面打印错的“夜宵外卖免单券”字样清晰可见。
他抬起手,将纸板举到自己眼前,透过那个被子弹强行开凿出来的“窗口”,冷冷地看向对面大楼那个狙击点位置。冰冷的视线如同实质的刀刃。
然后,他放下纸板,目光转向方伟奇,声音平静无波,却比刀子还刮人
李文勇“醒了?还能爬起来?”
方伟奇像被踩了尾巴的猫
方伟奇“当然能!我……”
他话还没说完,李文勇的视线已经移开,落在了地上那条孤零零、脏兮兮的灰色内裤上。
冰冷的雨水浸湿了它的一个角,沾上了些地上的灰尘,像一个打了败仗又被无情丢弃的士兵。
李文勇操控轮椅滑过去,在方伟奇还没完全反应过来他要做什么之前,
极其自然地弯腰,探手,用他那只戴着战术手套、沾了些许机油和灰尘、骨节分明的手——极其精准地、如同捡起一件不慎掉落的重要装备般——两根手指捏住内裤干净的另一角,迅速将它从冰冷潮湿的地面上拎了起来。
那动作,快得如同演练过千百遍。
方伟奇“操!!!别——!”
方伟奇看清他手里的东西,头皮瞬间炸开!脸腾地一下红到了耳根!
一股巨大的羞耻感混合着荒谬感冲天而起!他手脚并用地想从杂物堆里爬出来,声音都变调了!
方伟奇“你他妈别碰!扔掉!扔垃圾桶里!那不能要了!脏了!!!”
李文勇像是完全没听见他的鬼吼鬼叫,拎着那条沾了些许脏污的灰色内裤悬在半空,冷静地观察了一下——主要是看上面是否有弹孔或者其他损伤。发现没有,就是脏了点。
然后,在方伟奇惊恐欲绝、目眦欲裂的注视下,李文勇极其熟练地、面无表情地、像是处理一张抹布一样,将那条内裤对折,再对折,叠成一小方块,动作利落地塞进了他轮椅下方一个不起眼的、刚好可以放点私人物品的隐蔽网格储物袋里!
塞好。拍平。
动作一气呵成,行云流水。仿佛那只是一个掉了的备用手套。
方伟奇“喂!!!”
方伟奇终于挣扎着爬了起来,踉跄着冲到李文勇轮椅前,脸涨得通红,指着那个储物袋的手指都在抖
方伟奇“你…你…你捡它干嘛?!啊?!你捡它干什么!那是我的!都掉地上了!脏了!扔垃圾桶啊!!!”
李文勇这才慢吞吞地抬起头,看向脸红脖子粗、气急败坏的方少爷。
他那张万年冰山脸上终于有了一丝极其细微的变化,像是寒冰裂开一条极细的缝,露出一丝……像是疑惑又像是嫌弃的复杂情绪?
李文勇“不是你的?”
他反问,声音平静地陈述事实
李文勇“刚才绑在上面的时候,没见你扔。”
方伟奇“我……我那是……那是我没别的办法!”
方伟奇语塞,急得抓耳挠腮,感觉自己的脑子也被那颗子弹轰过一样嗡嗡作响
方伟奇“那不一样!掉地上那就是垃圾!是垃圾懂不懂!我回去就穿新的!扔了它!赶紧拿出来扔了!多看一眼都膈应!”
李文勇却不再看他。他操控轮椅,径直朝着天台的安全门滑去,好像刚才只是完成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回收任务。
李文勇“走了。”
冰冷的两个字砸进风里。
方伟奇“喂!李文勇!你把话说清楚!你捡它到底想干嘛?!”
方伟奇气急败坏地追上去,像个缠着家长要糖吃的小屁孩,声音因为羞愤拔得老高
方伟奇“你不会是想留着当罪证吧?!我警告你啊!赶紧扔掉!听见没!!!”
轮椅在前方平稳地滑动,丝毫不为后面的叫嚣所动。
方伟奇的声音在天台的风里鬼哭狼嚎般地回荡着。
方伟奇“李文勇!你听见没!”
方伟奇“姓李的!你听见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