贫民窟破败的铁皮门在身后吱呀合拢,将那股混杂着霉味、污水和廉价煤烟的窒息气息短暂隔绝。
方伟奇几乎是连滚爬爬地扑进那辆接应车的后座,动作狼狈得像条刚被从泥水里捞上来的狗。
他瘫在真皮座椅上,大口大口贪婪地呼吸着车里干净的、带着淡淡香氛的空气,感觉自己终于重新活过来了。
方伟奇“开车!快开车!”
他嗓音嘶哑,像砂纸磨过木头,一边迫不及待地扯下那条被灰尘、鼻涕和眼泪糟蹋得不成样子的爱马仕围巾,嫌恶地甩到角落,仿佛扔开什么致命污染物。
马群耀一踩油门,改装过的引擎低吼一声,低调的黑色轿车如同一尾滑溜的鱼,迅速汇入黎明前稀薄的车流,将那片如同巨大创口般的贫民窟远远甩在身后。
马群耀“李哥,下一步?”
马群耀透过后视镜看向后座。
李文勇靠坐在另一侧,脸上看不出太多波澜,但眉眼间比平时更深的疲惫无法掩饰,眼下的淡淡青影昭示着安全屋那一夜的煎熬。
他那条曾经笔挺、价格不菲的西装袖子上,赫然留着几道明显的、被大力抓握后的深刻皱褶——无声地诉说着某个少爷在“人形抱枕”上“取暖”时留下的杰作。
他指尖正快速在随身携带的超薄加密平板上敲击着,屏幕幽蓝的光映亮他线条冷硬的侧脸。
李文勇“夜枭在城西废弃的‘双子星’大厦顶层设立了临时观测点,负责这次刺杀追踪的是‘黑隼’。”
李文勇声音平直,像是在念一份毫不相干的情报报告
李文勇“他的狙击技术是一流,自负也是一流。”
方伟奇瘫在后座,脸上灰扑扑的还没擦干净,过敏的红肿也没完全消退,整个人透着一种大病初愈般的虚弱和狼狈。
但那双湿漉漉的桃花眼里,却随着李文勇的话,蹭地燃起两簇熊熊燃烧的小火苗!
那眼神,像是饿了三天的狼看见了肉,又像是刚被按在泥地里摩擦后想要疯狂反扑的幼狮。
方伟奇“黑隼?就是那个给我挂一块钱订单的孙子?”
方伟奇猛地坐直了身体,精神瞬间亢奋,之前的安全屋地狱仿佛都被他抛到了九霄云外
方伟奇“好好好!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闯进来!差点害小爷被臭死闷死在纸板箱里!这他妈叫没仇?!李文勇!”
他猛地扭头,目光炯炯地盯着旁边的人
方伟奇“给我找纸!找笔!快!大的那种!”
李文勇敲击屏幕的动作顿了顿,微微侧头看向他
李文勇“做什么?”
方伟奇“做什么?”
方伟奇扯出一个带着狠劲又有点神经质的笑容,眼底的兴奋几乎要溢出来
方伟奇“当然是问候他八辈祖宗啊!顺便告诉他,想取小爷的命?门都没有!”
李文勇沉默地看了他几秒,似乎想从他那张混合着虚弱和极端亢奋的脸上找到一丝理智的证明。无果。
他无声地叹了口气,认命般地从脚下一个隐蔽的储物格里,拿出了一个小型的战术卷轴。
展开,里面除了应急工具,还真有几页空白的、质地硬挺的防水战术速写纸和一根加粗的、防水的油性记号笔——显然不是为了干好事的。
李文勇“够不够大?”
李文勇把纸和笔递过去。
方伟奇“凑合!”
方伟奇一把抢过纸笔,立刻如获至宝。他完全不挑地方,把纸往自己大腿上一铺,拧开笔帽,伏在腿上就开始狂写!
那架势,像是要把所有的愤怒、委屈、憋屈以及少爷的自尊,都浓缩进这寥寥几个大字里。
笔尖摩擦着硬质的纸张,发出沙沙的、略显刺耳的声响。
方伟奇写得很用力,一笔一划都像是要戳穿纸张,嘴角咧着,带着一股孩子恶作剧成功前似的狞笑。
李文勇默默转过头,继续看向平板上的地图信息,只当旁边的噪音不存在。
车在空旷的城市道路上疾驰,窗外的霓虹模糊成流淌的光带。
三十二层楼顶的风,呼啸着扑打在身上,带着初冬夜晚特有的、刺骨的寒意和湿气,像是无数冰冷的针尖扎进衣领缝隙。
空旷的天台上只剩下残余的钢筋骨架在风中发出呜呜的鬼泣般的尖啸,锈蚀的铁条上凝结着一层薄薄的白霜,踩上去发出轻微的、令人牙酸的碎裂声。
方伟奇缩了缩脖子,把身上那件厚实的羊毛大衣裹得死紧。
他小心翼翼地避开水洼和裸露的钢筋,像个踩高跷的鸭子一样踮着脚尖,跟着操控电动轮椅的李文勇,挪到天台边缘一处相对空旷、视线又极佳的角落。
下方城市的璀璨灯火在浓重的夜色雾霭中铺陈开来,遥远的如同另一个世界。
方伟奇“李文勇,这个,挂哪儿?”
方伟奇神秘兮兮地把那张卷起来的战术纸抱在怀里,如同抱着一个绝世珍宝,眼睛贼亮地在四周张望。
李文勇操控轮椅停在最佳的视野点,目光锐利地扫过对面稍矮一些的“双子星”大厦顶层某个极其隐蔽、几乎融入阴影的边缘位置。
那个地方太刁钻,普通的反击很难奏效。
李文勇“目标在对面九点钟方向,高度不足,你这里的直线视野对他而言是盲区,但有空中扰动气流。”
李文勇分析道,冰冷的声音在风里被吹得有些破碎
李文勇“如果你想让他‘看见’,需要一个足够高、足够显眼的展示位。”
方伟奇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在周围灰蒙蒙的水泥和裸露生锈的钢筋中来回扫视。突然,他眼睛一亮,视线定格在不远处!
只见天台边缘锈蚀的栏杆外,斜斜地竖立着一根废弃的、锈迹斑斑的……晾衣竿?
也许是以前施工工人留下的,也许是这栋大厦某个被遗忘时期的残骸。
它就那么孤零零地立在那里,像个被遗忘的孤岛旗杆。
竿子的顶端光秃秃的,什么都没有。
这玩意儿高度正合适!
方伟奇立刻抱着他的“宣战书”,深一脚浅一脚,像只偷食的猫,极其小心地靠近那根冰冷的锈铁竿。
李文勇“不行,太矮了。”
李文勇在他身后提醒,声音没什么起伏
李文勇“对面很难看清。”
方伟奇“矮?”
方伟奇脚步顿住,回头给了他一个“你瞧好了”的眼神。
他再次环顾四周,目光如同探照灯般扫射。
突然,他“啊哈!”一声!发现了不远处墙角堆放的杂物里露出来的一小截金属杆。他几步跑过去,伸手一拉!
哗啦——!
一个变形扭曲、但主干还算结实的铝合金晾衣架被他从一堆破烂里拽了出来!
上面还残留着几条褪色发白、干巴巴不知是什么的布条。
方伟奇皱着眉把那几条脏兮兮的破布扯掉扔掉,嫌弃地甩了甩手。
他的目光落在晾衣架顶端的两个高高昂起的、如同天鹅颈般的挂钩上。
方伟奇“有了!”
方伟奇脸上绽开一个得意的、甚至有点神经质的笑容,拎着那个捡来的晾衣架,又折回那根竖着的废弃铁棍旁。
他先仔细地把那张折叠起来的战术纸卷成喇叭状,确保上面的字能最大程度地展现出来。
然后,他深吸了一口气,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近乎悲壮的决心,从自己厚重的大衣口袋里,极其不舍地……摸出了一条崭新的、质感极佳的……深灰色CK男士平角内裤!
李文勇看着他掏出来的东西,瞳孔几不可查地收缩了一下,原本平直无波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明显的、名为“诧异”的裂痕。
他甚至下意识地转了下头,目光钉在那条灰色的内裤上。
方伟奇完全没留意李文勇的反应。他动作飞快,带着点自暴自弃的狠劲,直接把他那条崭新的内裤,用一种极其粗暴的方式,死死地缠绑在晾衣架其中一根高高翘起的金属挂钩上!
柔软的棉质布料被金属棱角勒得变了形,看起来无比怪异且荒谬。
接着,他把卷好的战术纸卷“宣战书”,小心翼翼地塞进了晾衣架另一个空着的挂钩弯里。
做完这一切,方伟奇深吸了一口冰冷的、带着铁锈味的空气,抡起绑着他内裤和战术纸卷的晾衣架,用尽全身力气!猛地向上一捅!
铛——!
一声金属碰撞的、让人牙酸的脆响!晾衣架底部的三脚支撑结构,被方伟奇狠狠地、粗暴地插进了那根废弃竖直铁棍顶端的管口里!
虽然歪歪扭扭,但竟然奇迹般地架住了!
风立刻给了这个组合装置一次严峻的考验。生锈的晾衣竿微微摇晃,被插在顶端、如同异形头颅般的晾衣架带着上面卷起的纸张和不伦不类、迎风飘荡的灰色内裤,开始疯狂地摇摆、打转、飘荡!
像一个巨大的、失控的钟摆,又像一个在高空进行怪异舞蹈的幽灵。
方伟奇“成了!”
方伟奇对自己这临时拼凑的“艺术装置”非常满意,顶着能把人掀翻的强风,退后两步叉腰欣赏。
那条灰色内裤在夜风的鞭打下,“啪嗒啪嗒”地甩动着,成了这个怪异组合最醒目、也最无法忽视的旗帜。
李文勇的目光从那疯狂摇摆的内裤和纸卷上缓缓移开,最终落在了方伟奇因为激动和冷风而泛红的侧脸上。
他操控轮椅默默上前一步,挡在了方伟奇前面,宽阔的背影如同一道沉默而坚实的安全屏障。
他一只手看似随意地搭在轮椅扶手上,但那微微绷紧的指节泄露了戒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