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政楼那辆黑色宾利像一头蛰伏的猛兽,无声地散发着迫人的压力。关于顾深母亲沈清澜驾临的消息,如同病毒般在校园每个角落疯狂扩散,最终也无可避免地钻进了林溪的耳朵。
论坛上的污言秽语尚可屏蔽,但“顾深母亲亲自来校”这几个字,像冰锥狠狠扎进林溪紧绷的神经。恐惧,一种远超面对顾深冰冷嘲讽时的、更庞大更现实的恐惧,瞬间攫住了她。那是来自另一个阶层的碾压,是规则制定者对闯入者的天然威慑。
“溪溪,要不……我们请假出去躲躲?”苏晴脸色发白,声音都在抖。她清楚那些豪门剧里“给你五百万离开我儿子”的桥段,但更怕现实比剧本残酷百倍。
林溪坐在床沿,手指用力掐进掌心,留下深深的月牙印。后背车祸的钝痛还在隐隐作祟,提醒着她昨晚的惊魂,也提醒着顾深那令人费解的救援。现在,他母亲来了。是来清算的吗?为了那支天价画笔?为了论坛上不堪的流言?还是为了……让她彻底消失?
躲?能躲到哪里去?这里是学校,是她赖以生存和证明自己的地方。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那股在绘画大赛上支撑她的倔强,在巨大的恐慌中再次破土而出,带着孤注一掷的狠劲。
“不躲。”林溪抬起头,声音沙哑却异常清晰,眼底有恐惧,但更多是豁出去的决绝,“我没错。画笔不是我求他给的,流言不是我散播的。她要来,就让她来。我倒要看看,她能把我怎么样!”
话音刚落,宿舍门就被敲响了。不是宿管阿姨那种随意的叩门,而是三下清晰、有力、带着不容置疑节奏的轻响。
咚。咚。咚。
像敲在人的心尖上。
苏晴吓得差点跳起来。林溪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站起来,走过去拉开了门。
门外站着两个女人。前面一位穿着剪裁极佳的米白色羊绒套装,墨镜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弧度完美的下颌和紧抿的、透着疏离感的薄唇。她身姿挺拔,气场强大,仅仅是站在那里,周遭的空气都仿佛凝滞了几分。她身后半步,是一个穿着利落职业套装、面无表情、眼神锐利的年轻女人,手里拿着一个文件袋,显然是助理。
即使墨镜遮挡,林溪也能感觉到那冰冷审视的目光穿透镜片,将她从头到脚、里里外外扫描了一遍。那目光不带任何情绪,只有一种居高临下的评估,像在打量一件待价而沽或需要处理的物品。
“林溪同学?”开口的是助理,声音平板无波,“沈女士想和你谈谈。”
沈女士。顾深的母亲。沈清澜。
林溪感觉喉咙发紧,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几乎要撞碎肋骨。她侧身让开:“请进。”
小小的宿舍,因为这两个不速之客的进入,瞬间变得逼仄压抑。沈清澜的目光在简陋的宿舍内扫了一圈,掠过林溪堆满画具的角落,最后定格在桌面上那个被林溪塞进抽屉深处的黑色丝绒盒子上。她没动,也没坐,就那样站着,无形的压力弥漫开来。
助理关上了门,隔绝了外面可能存在的窥探。
沈清澜终于缓缓摘下了墨镜。露出的是一张保养得宜、美丽却异常冷冽的脸庞。眉眼和顾深有几分相似,但线条更显凌厉,眼神锐利如刀,带着久居上位的威严和一丝毫不掩饰的……厌恶。
“林溪。”沈清澜开口了,声音不高,却像冰珠子砸在瓷砖地上,清脆冰冷,“我是顾深的母亲。”
“沈阿姨您好。”林溪强迫自己保持基本的礼貌,声音却控制不住地发颤。
沈清澜没有回应这句问候,目光直接刺向林溪,开门见山,字字如刀:“你很有本事。入学不到两个月,就把我儿子搅得不得安宁。论坛上的乌烟瘴气,那支不该出现的笔,昨晚那场莫名其妙的、让他受伤的车祸……桩桩件件,都和你脱不了干系。”
林溪想辩解,想说是流言中伤,是画笔他硬塞的,车祸更是意外。但沈清澜根本没有给她开口的机会。
“我不管你是用了什么手段引起他的注意,是装可怜,还是耍心机。”沈清澜上前一步,强大的压迫感让林溪和苏晴都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顾深的世界,不是你能肖想的。他未来要走的路,要承担的责任,要联姻的对象,都早已规划好。你,包括你那个小门小户的家庭,连出现在他规划蓝图里的资格都没有。”
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针,精准地扎在林溪最敏感的神经上。家世,是她无法改变的烙印,也是她最不愿被人提及的软肋。此刻被沈清澜如此赤裸裸地撕开、踩在脚下,巨大的屈辱感让她浑身发抖,脸色惨白如纸。
“那支笔,”沈清澜的目光再次扫过桌上的盒子,带着极致的轻蔑,“十几万,对你来说,是天文数字吧?拿着它,是不是觉得一步登天了?”她发出一声极轻的嗤笑,像在嘲笑蝼蚁的妄想,“那点钱,对我们顾家来说,九牛一毛都算不上。就当是……买你安分的封口费。”
“不是的!”林溪猛地抬起头,眼眶通红,泪水在打转,却被她死死忍住,“我没有要!是他硬塞给我的!我根本不知道它那么贵!我可以还给他!现在就还!”她冲到桌边,颤抖着手拉开抽屉,拿出那个丝绒盒子,像捧着烫手的山芋,用力推向沈清澜的方向。
沈清澜看都没看那盒子一眼,仿佛那只是路边的垃圾。
“还?”沈清澜的眼神陡然变得无比锋利,带着一种被冒犯的怒意,“你以为我稀罕这点东西?我要的是你彻底消失在我儿子的视线里!收起你那些不入流的小心思,离顾深远点!否则……”
她顿了顿,声音压低,却带着更恐怖的寒意,一字一句,清晰地砸在林溪心上:
“我能让你在A大待不下去,也能让你全家在江城……寸步难行。”
最后几个字,如同重锤,狠狠砸碎了林溪最后一点强撑的尊严和反抗。她身体晃了晃,眼前阵阵发黑。全家……寸步难行……她知道,沈清澜绝对有这个能力!
巨大的恐惧和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她淹没。她死死咬着下唇,尝到了血腥味,才没有当场崩溃。
就在这时,沈清澜的目光掠过林溪苍白的脸,落在她因为极力忍耐而微微颤抖的手上,那手腕上戴着一个廉价的、有些褪色的编织手链。沈清澜的眼中闪过一丝极度的厌恶和不耐烦,仿佛看到了什么肮脏的东西。
她毫无征兆地抬手。
“啪——!”
一声清脆响亮的耳光,猝不及防地甩在了林溪的脸上!
力道之大,让林溪整个人都懵了,耳朵嗡嗡作响,半边脸颊瞬间麻木,随即火辣辣地疼了起来,清晰地浮现出红色的指印。
“这一巴掌,是让你记住自己的身份。”沈清澜的声音冰冷得不带一丝感情,像在陈述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别妄想不属于你的东西,脏。”
时间仿佛静止了。
苏晴惊恐地捂住嘴,眼泪夺眶而出。
林溪偏着头,维持着被打的姿势,脸颊上清晰的掌印刺痛灼烧。世界一片死寂,只有脸上火辣辣的痛感和胸腔里那颗被碾碎的心,在发出无声的哀鸣。屈辱的泪水终于冲破堤坝,大颗大颗地滚落,砸在冰冷的地面上,晕开深色的印记。
沈清澜漠然地看着她,仿佛在看一滩无用的污泥。她优雅地从助理手中接过一张雪白的丝帕,慢条斯理地擦拭着刚才打人的那只手,仿佛碰了什么极其肮脏的东西。然后,将用过的丝帕随手丢进旁边的垃圾桶。
“记住我的话。”沈清澜重新戴上墨镜,遮住了那双冰冷的眼睛,也遮住了所有情绪。她不再看林溪一眼,转身,在助理的陪同下,如同来时一样,带着迫人的气场,离开了这间狭小、充满屈辱的宿舍。
门轻轻关上。
宿舍里死一般的寂静。
林溪还保持着那个姿势,一动不动。脸颊的剧痛比不上心口被撕裂的万分之一。沈清澜的话,像最恶毒的诅咒,烙印在她的灵魂深处:你脏。你不配。你连出现在他世界的资格都没有。
“溪溪……”苏晴带着哭腔扑过来,想要查看她脸上的伤。
林溪猛地推开她,踉跄着冲到桌边,一把抓起那个象征着屈辱的黑色丝绒盒子,用尽全身力气,狠狠摔在地上!
“砰!”
盒子被摔开,那支银光闪闪、价值连城的顶级画笔滚落出来,在冰冷的地面上弹跳了几下,发出清脆的撞击声,滚到了角落。
林溪死死地盯着那支笔,胸口剧烈起伏,眼神空洞又绝望,最终化为一片死寂的灰败。她慢慢地、慢慢地蹲下身,抱住自己的膝盖,将脸深深埋了进去,压抑的、破碎的呜咽声从臂弯里闷闷地传出来,如同濒死小兽的哀鸣。
世界,彻底崩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