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冬的夜风,像刀子一样刮在脸上。林溪冲出画廊温暖如春的虚假繁荣,一头扎进凛冽的寒气中。冰冷的空气呛入肺腑,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却也让她混沌发胀的大脑瞬间清醒了不少。
她甚至没有等出租车,只是沿着空旷的滨江大道,漫无目的地快步走着。高跟鞋踩在冰冷的人行道上,发出急促而孤寂的声响。礼服单薄,寒风轻易地穿透布料,冻得她瑟瑟发抖,但身体上的冷,远不及心口那被反复撕开又践踏的痛楚来得刺骨。
顾深是画廊老板……韩雅雯的羞辱……撕毁的合同……众人看戏的目光……一幕幕在眼前疯狂闪回。愤怒过后,是无边无际的疲惫和一种深入骨髓的荒诞感。她以为自己终于爬出了泥潭,抓住了通向光明的绳索,却没想到那绳索的另一端,牢牢攥在顾深的手里。她所有的挣扎和努力,在他眼中,或许只是一场可笑的表演。
眼泪终于控制不住地汹涌而出,混合着寒风,冰冷地滑落。她不想哭,尤其不想为那个混蛋哭,可巨大的委屈和心酸如同潮水将她淹没。她蹲在江边冰冷的石栏旁,将脸深深埋进膝盖,压抑的呜咽声被呼啸的江风吹散。
不知过了多久,一件带着体温的、厚实的羽绒服猛地披在了她冰冷颤抖的肩膀上。
林溪惊愕地抬头,泪眼模糊中,看到苏晴气喘吁吁、冻得鼻尖通红的脸。
“溪溪!你吓死我了!”苏晴一把将她抱住,声音带着哭腔,“打你电话关机!陈助理偷偷给我发消息说你在酒会上出事了……我找了你半天!你怎么穿这么少跑出来了!冻坏了怎么办!”
熟悉的温暖和关切,瞬间击溃了林溪强撑的防线。她像个迷路的孩子终于找到了亲人,紧紧回抱住苏晴,放声大哭起来,将所有的委屈、愤怒、屈辱和绝望,都宣泄在这冰冷的冬夜里。
苏晴什么都没问,只是用力地抱着她,拍着她的背,任由她哭个痛快。
回到租住的画室,苏晴手忙脚乱地打开暖气,给林溪灌下一大杯滚烫的姜茶,又用热毛巾帮她敷着冻僵的脸颊和双手。林溪裹着厚厚的毯子,蜷缩在唯一还算干净的旧沙发里,眼神空洞,像被抽走了所有生气。
苏晴这才小心翼翼地询问酒会上发生了什么。
林溪断断续续地讲述,声音沙哑而疲惫。从看到顾深是老板的震惊,到韩雅雯的羞辱,再到她撕毁合同决绝离场……每一个字都像在揭开还在流血的伤口。
“操!顾深这个王八蛋!他到底想干什么?!”苏晴听完,气得在狭小的画室里暴走,“他是不是有病啊?!之前装得人模狗样让你离远点,转头又搞个画廊来签你?他以为他是谁?救世主吗?!还有那个韩雅雯!沈清澜养的好狗!一家子神经病!”
骂完,苏晴看着林溪失魂落魄的样子,心疼得不行,蹲在她面前,握住她冰冷的手:“溪溪,别难过!那种破地方,不去也罢!什么狗屁新锐计划,我们不稀罕!你的才华,不需要靠他顾深来施舍证明!我们靠自己!毕业画展!对!我们把毕业画展做好!让所有人都看看,你林溪是靠什么站起来的!”
毕业画展……
这个词像一颗微弱的火种,投入了林溪死寂的心湖。是啊,她还有毕业画展。那是属于她自己的战场,与顾深无关,与云境无关,与那些肮脏的算计和羞辱都无关。
“可是……”林溪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和迷茫,“画什么?我……画不出来了……” 酒会上的一切,将她好不容易重建的创作状态再次击得粉碎。画笔在她手中,变得无比沉重,沾满屈辱的颜料似乎再也调不出纯粹的色彩。
“画不出来就休息!”苏晴斩钉截铁,“我们休息几天!不想他!不想那些破事!等心里那口气顺了,再画!画你最想画的!画你的愤怒!画你的委屈!画你的倔强!把那些垃圾情绪都泼到画布上!那才是最真实、最有力量的艺术!”
苏晴的话,像一道微弱的光,穿透了林溪心中的阴霾。她抬起泪眼朦胧的眼睛,看着好友坚定的眼神。是啊,画什么?画她自己。画这几个月来地狱般的经历,画她在泥泞中挣扎的姿态,画她被打碎又试图粘合的灵魂!那不是为了取悦谁,也不是为了证明给谁看,而是她生命本身的呐喊!
一股微弱却顽强的力量,开始在冰冷的废墟中滋生。
几天后,林溪重新站在了画架前。她没有再碰那些温暖明亮的颜色,而是选择了最深沉、最压抑的黑、灰、深褐、冷蓝。她调出浓稠得化不开的颜料,拿起画笔,不再是小心翼翼的精雕细琢,而是近乎粗暴的涂抹、刮擦、堆叠!
画布上,不再是具象的风景或人物。扭曲的线条如同痛苦的挣扎,大块压抑的深色如同沉重的枷锁,刺目的猩红如同未干的伤口,冰冷的蓝如同绝望的泪水……画面中央,隐约可见一个模糊的、蜷缩的、却又似乎试图挺直脊背的人形轮廓,在无边的黑暗和压迫中,透着一丝微弱却不肯熄灭的、倔强的光点。
她不再追求技巧的完美,不再顾忌他人的眼光。她只是将自己所有的痛苦、愤怒、不甘和那一点点不肯放弃的希望,毫无保留地倾泻在画布上!每一笔都带着灵魂的颤栗,每一道刮痕都是无声的呐喊!
苏晴每次来,都被画面上传递出的那种近乎毁灭又重生的力量所震撼。她不再多问,只是默默地帮林溪收拾狼藉的画室,准备好热饭热菜。
画笔,在经历了“天价礼物”的讽刺、“肮脏交易”的污名之后,终于回归了它最原始、最沉重的使命——承载一个灵魂的重量,记录一场真实的劫难与救赎。林溪在画布上挥洒的,不是颜料,是她自己的血与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