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浓稠的颜料和压抑的色彩中悄然流逝。冬去春来,江城迎来了湿漉漉的雨季。林溪的毕业创作也进入了最后的冲刺阶段。
那幅被她命名为《冬·痕》的大型综合材料作品,已经基本完成。它不再是《暖径秋阳》的宁静温暖,而是充满了撕裂感、冲突感和一种悲怆的生命力。压抑的底色上,厚重的肌理如同结痂的伤口,刮擦出的痕迹如同挣扎的脉络,偶然透出的几缕冷硬的光线,如同绝望深渊中不肯屈服的灵魂碎片。它不美,甚至可以说丑陋、痛苦,但它真实得令人心悸,充满了原始的、未经修饰的力量。
林溪站在画前,长时间地沉默着。画布上的每一道痕迹,都对应着她心口的一道伤疤。完成它,如同完成一场自我解剖的仪式。
“溪溪!出事了!”苏晴顶着一身湿气冲进画室,脸色凝重,“我们申请的主展厅C厅,被临时换掉了!换到了位置最偏、采光最差的E厅!”
毕业作品展的场地分配,直接关系到作品的展示效果和关注度。主展厅C厅是视野最好、人流最大的地方,而E厅则位于展馆最角落,狭小且光线昏暗,几乎相当于“流放之地”。
林溪的心猛地一沉:“理由?”
“说是场地协调问题!C厅要优先给‘重点合作项目’!”苏晴气得咬牙切齿,“什么狗屁重点合作!我问了负责分配的王老师,他支支吾吾,后来被我逼急了才暗示……是上面有人打了招呼!还能有谁?!肯定是沈清澜那个老巫婆!她不想让你的画被太多人看到!她想让你悄无声息地毕业滚蛋!”
果然……还是不肯放过她吗?林溪握紧了拳头。沈清澜的手段,永远是这样,精准地打压,无声地碾碎你所有的希望。
“我去找系主任!”苏晴转身就要走。
“等等!”林溪叫住了她,眼神异常冷静,“没用的。她既然打了招呼,系主任也改变不了什么。去了,只会自取其辱。”
“那怎么办?难道就认了?让我们的心血在那个破角落里发霉?”苏晴不甘心。
林溪走到《冬·痕》面前,伸出手,轻轻抚摸着画面上那一道深刻的刮痕,感受着底下粗糙的肌理。“晴晴,你觉得这幅画,需要靠展厅的灯光和位置来证明它的价值吗?”
苏晴愣了一下,看着那幅在昏暗画室里依旧散发着强烈存在感和冲击力的作品,摇了摇头:“不需要!它自己会说话!”
“那就够了。”林溪收回手,眼神坚定,“E厅就E厅。位置偏,我们就用作品本身的光,把观众吸引过去!灯光暗,我们自带射灯!地方小,我们就让每一寸空间都充满力量!沈清澜想让我消失?我偏要在最角落的地方,发出最响亮的呐喊!”
林溪的平静和决心感染了苏晴。“好!溪溪!我们一起!我去想办法搞专业的射灯!E厅是吧?我们把它变成最炸裂的‘地狱展厅’!”
接下来的日子,两人开始了与毕业展筹备组的“游击战”。场地无法改变,就在布展细节上死磕。林溪亲自设计布展方案,利用E厅狭小压抑的空间,反而营造出一种更契合《冬·痕》主题的、令人窒息的沉浸感。苏晴不知从哪里租借来了几盏专业的轨道射灯,反复调试角度,力求让光线精准地打在画面最具冲击力的肌理和色彩上。
布展那天,E厅格外忙碌。林溪爬上爬下调整灯光角度,苏晴则和请来帮忙的同学一起小心翼翼地悬挂画作。位置偏僻,几乎无人关注这个角落的动静。
然而,就在作品即将上墙固定时,意外发生了!
“啪!”一声脆响,整个E厅瞬间陷入一片漆黑!
“啊!” “怎么回事?!” “跳闸了?” 展厅里响起几声惊呼和抱怨。
“溪溪!小心!”苏晴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
林溪当时正站在一个矮梯上调整射灯位置。突如其来的黑暗让她重心不稳,惊呼一声,身体猛地向后栽倒!
预想中的疼痛没有传来。一只强有力的手臂在黑暗中精准地揽住了她的腰,将她稳稳地接住,带离了梯子。一股熟悉的、清冽中带着淡淡烟草味的气息瞬间将她包围。
林溪的心脏在黑暗中狂跳,惊魂未定。她能感觉到那只手臂的力度和透过衣料传来的温热体温。
“谁?”她挣扎着低声问。
黑暗中,对方没有回答。只是迅速而小心地将她放在平稳的地面上,随即松开了手。动作干脆利落,没有一丝多余。
“林溪!你没事吧?”苏晴举着手机的手电筒冲了过来,光线照亮了林溪惊魂未定的脸,也照亮了周围——除了她们几个,空无一人。
“我……我没事。”林溪惊疑不定地环顾四周,刚才接住她的人,仿佛鬼魅般消失了。
“吓死我了!这破电路!”苏晴拍着胸口,“还好你没事!刚才有人扶你?”
林溪皱着眉,看着自己空荡荡的腰间,那残留的触感和气息如此清晰……是他吗?顾深?他怎么会在这里?他一直在暗中看着她?刚才……是他救了她?
这个念头让她心绪更加烦乱。
“可能……是路过的同学吧。”林溪含糊地说,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她不想再和这个名字有任何牵扯。
灯光很快恢复了。布展继续。仿佛刚才的意外和那个黑暗中的援手,都只是一个插曲。
没有人注意到,在展馆二楼一个不起眼的、可以俯瞰整个E厅布展情况的廊道阴影里,顾深静静地站在那里。他穿着深色的外套,几乎与阴影融为一体。他看着楼下灯光重新亮起后,林溪和苏晴继续忙碌的身影,看着她安然无恙,紧抿的薄唇才几不可察地松开一丝。刚才那一刻,看到她从梯子上栽倒,他的心脏几乎停止了跳动,身体比大脑更快地冲了下去。
他不能露面。沈清澜的眼睛无处不在。他只能像个幽灵,在暗处看着她挣扎,在她最危险的时刻,才能短暂地伸出手。
他看着她指挥布展时专注而坚定的侧脸,看着她调试灯光时眼中闪烁的执着光芒。那幅巨大的《冬·痕》在专业射灯下,散发出一种令人震撼的、撕裂般的美感。他的目光长久地停留在画面上,深邃的眼眸里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有心疼,有震撼,有愧疚,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被那种顽强生命力所吸引的……悸动。
他拿出手机,对着楼下忙碌的身影和那幅震撼的作品,悄无声息地拍了几张照片。然后,再次隐入更深的阴影中,如同从未出现过。
毕业展,即将开幕。风暴,正在酝酿。而暗处的守护者,沉默依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