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深在第二天上午清醒过来。伤口的剧痛让他瞬间蹙紧了眉头，意识回笼，昏迷前的记忆碎片般涌入脑海：失控的火舌、浓烟、林溪惊恐的脸、自己挡开燃烧木料的灼痛、将她护在怀里冲出火海的瞬间……还有，母亲沈清澜怨毒的眼神和林溪最后那句模糊的“别怕”……
他猛地睁开眼，下意识地寻找那个身影。
目光所及，是医院病房单调的天花板。手臂的剧痛提醒着他发生了什么。他有些失望地侧过头，却意外地看到林溪正趴在病床边的椅子上，似乎是睡着了。
她穿着简单的米色毛衣和牛仔裤，头发松松地挽着，几缕碎发散落在颊边。阳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洒进来，落在她略显苍白的脸上，眼下有淡淡的青影。她睡得很不安稳，眉头微蹙着，像是在做什么不好的梦。
顾深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瞬间柔软下来，连伤口的疼痛似乎都减轻了几分。他不敢动，怕惊醒她，只是贪婪地、近乎贪婪地看着她安静的睡颜。这是他第一次，能在她毫无防备、没有厌恶和抗拒的时候，如此近距离地看着她。那些深埋在心底的思念和渴望，如同藤蔓般疯狂滋长。
不知过了多久，林溪似乎感觉到了他的注视，睫毛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了眼睛。当她的目光对上顾深深邃的眼眸时，瞬间清醒，身体下意识地坐直，脸上闪过一丝慌乱和戒备。
“你醒了？”她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迅速恢复了疏离，“感觉怎么样？医生说你醒了要叫他们。”
“还好。”顾深的声音有些干涩，目光依旧没有从她脸上移开，“你……一直在这里？”
“杨姐要照顾店里，我……只是暂时看着。”林溪避开他的视线，站起身，“我去叫医生。”
她快步走出病房，背影带着一丝落荒而逃的意味。
顾深看着她消失的方向，眼神暗了暗。果然，她还是抗拒的。
医生和护士很快进来检查，换药。当纱布揭开，露出那片红肿起泡、边缘焦黑的狰狞伤口时，林溪站在门口远远看着，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脸色微微发白。她强迫自己移开视线。
接下来的几天，林溪陷入了尴尬的境地。于情于理，顾深是为了救她和“拾光”才受的伤，她不能完全撒手不管。杨老板白天要照看画廊，晚上才能来换班，照顾顾深的责任，大部分落在了林溪身上。
她每天一早过来，给他带清淡的早餐，帮他倒水，在他行动不便时扶他去洗手间（虽然顾深坚持自己可以，但牵扯到伤口时总会疼得脸色发白），帮他读一些公司需要处理的邮件（顾深虽然受伤，但公司的事情并未完全放下），在他换药时默默站在门外……
她做得尽心尽力，却始终沉默寡言，保持着一种刻意的距离感。两人之间的交流仅限于必要的话语：
“喝水吗？”
“嗯。”
“该换药了。”
“好。”
“邮件需要回复。”
“念给我听。”
顾深也异常配合，从不提任何非分的要求，也绝口不提过去。他只是在她忙碌时，静静地注视着她，眼神复杂而深沉。有时林溪能感觉到他的目光，如芒在背，却只能装作不知。
这种沉默的、带着距离的朝夕相处，像一种奇特的磨合。恨意和怨怼并未消失，但在日常琐碎的照料中，在亲眼目睹他因伤口疼痛而冷汗涔涔却强忍着不出声的隐忍时，林溪心中那层厚厚的冰，似乎被某种东西，悄然地、缓慢地凿开了一道细微的裂缝。
这天下午，林溪正坐在窗边削苹果。阳光很好，病房里很安静。顾深靠在床头，看着一份电子文件。突然，他闷哼一声，脸色瞬间变得煞白，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受伤的右臂不受控制地微微痉挛。
“怎么了？！”林溪立刻放下水果刀，紧张地站起来。
“没……没事……”顾深咬着牙，声音都在发颤，“伤口……有点疼……牵扯到了……”
林溪看到他紧握的左手因为用力而指节泛白，知道他是在强忍剧痛。她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上前，拿起旁边医生开的止痛药和水杯。
“先吃药。”她把药片递到他嘴边。
顾深看着她近在咫尺的脸，看着她眼中掩饰不住的担忧，顺从地张开嘴，含住了药片，就着她的手喝了几口水将药咽下。他的嘴唇无意间碰到了她的指尖。
两人都像触电般猛地一颤。
林溪迅速收回手，后退一步，脸颊不受控制地泛起一丝红晕。顾深也移开视线，耳根微微发烫。
病房里陷入一种微妙的尴尬和沉默。只有两人略显急促的呼吸声。
止痛药渐渐起了作用，顾深的脸色缓和了一些。他看着站在窗边、背对着他、身体有些僵硬的林溪，沉默了很久，才用一种极其沙哑、带着无尽疲惫和深深歉意的声音，低低地开口：
“林溪……”
“对不起。”
“为所有的事……所有伤害过你的事……”
林溪的身体猛地一僵。她没有回头，只是手指紧紧攥住了窗台的边缘。这句迟来的、包含了太多沉重的“对不起”，像一块巨石，投入了她刚刚平静些许的心湖，掀起了滔天巨浪。
委屈、愤怒、心酸、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隐秘的释然……汹涌而来。她死死咬着下唇，才没有让眼泪掉下来。
冰层下的暗流，开始汹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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