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齐知砚盯着天花板上晃动的水渍，那水渍在雾蒙蒙的光线下泛着铁锈色，像有人把血抹在了石膏板上。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睡着的。
昨晚那个从矮柜钻出的黄色身影还卡在记忆里，蜡质皮肤的触感仿佛还残留在视网膜上，可意识还是坠入了黑暗，梦里全是重复播放的画面。
衣柜里的衬衫自己扣上了纽扣，书桌上的钢笔在规则纸上画着歪扭的笑脸。
醒来时，床头柜的电子钟显示“6:00”，屏幕底色是凝固的血红色，数字边缘爬着细小的黑色裂纹，像蜘蛛腿。
他撑起身子，冲锋衣皱巴巴地压在身下，而衣柜里的浅蓝色衬衫正以一种诡异的角度悬挂着，领口的黑色绣字“齐知砚”在光线中泛着冷光，针脚间似乎有暗红色液体在缓慢渗透。
“呼……” 他深吸一口气，鼻腔里全是旧衣柜的霉味和若有似无的甜腻腐朽味。
昨晚那个孩子留下的黏液印还在地毯上，现在干涸成深褐色的硬痂，形状像个蜷缩的小脚印。
他下意识摸向口袋——黑色钢笔还在，笔身冰凉，像块从冰箱里拿出的铁。
穿工作服的过程像在穿铠甲。
浅蓝色衬衫的布料粗糙，蹭得脖颈生疼，卡其色裤子的裤线却挺括得能割破雾气，左胸的园徽刺绣——那个抽象笑脸——每一针都像缝在他皮肤上，针扎似的痒。
他对着镜子扣上最后一颗纽扣，镜中人的嘴角又不受控制地扬起，他赶紧用指尖按压，却感觉皮肤下有东西在顶，像有只虫子在肌肉里爬。
“我是东陵幼儿园实习幼师齐知砚，东陵幼儿园很好。” 他对着镜子念规则第五条，声音发颤。
念到第四遍时，镜中人的眼睛突然蒙上一层黑雾，他猛地用钢笔在掌心画圈，笔尖刺破皮肤，血珠渗出来，镜中的异常才像墨水般晕开消失。
七点的钟声不知从哪栋楼传来的，齐知砚正盯着门板内侧发呆。
那里不知何时多了几道新鲜的刻痕，木屑纷飞中，暗红的液体从刻痕里渗出，在雾光下像刚凝固的血：
【东陵幼儿园餐厅就餐守则】
——请严格遵守以下条款，以确保“用餐安全”。
1. 【就餐时间强制条款】
• 早餐：7:00-8:00（超时将触发“食物回收”机制，曾有老师8:05进入，次日被发现“镶嵌”在消毒柜内壁）
• 午餐：12:00-13:00（迟到者将被“安排”到后厨“帮忙”，后厨无监控记录）
• 晚餐：18:00-19:00（超过19:00未离开，餐厅将“自动清理”用餐者）
2. 【就餐区域隔离条款】
• 幼师必须在东侧悬挂“教职工专用”鎏金标牌的区域就餐。
• 严禁与任何穿黄色园服的‘孩子’同桌，无论对方是否“邀请”（记录：去年某老师与D-17号“孩子”共餐，当日下午被发现“吃”掉了自己的餐具）
3. 【用餐礼仪禁忌条款】
• 餐厅内禁止发出超过40分贝的声响（餐具碰撞声除外）
• 当餐桌上的银质餐具开始“规律性颤抖”时，必须立即停止一切动作，直至餐具恢复平静（记录：上月李老师在餐厅笑出声，当晚“笑”掉了所有牙齿）
4. 【食物处理强制条款】
• 餐盘中的所有食物必须“食用完毕”，禁止浪费（浪费者将被标记为“不合格容器”）
• 若食物中出现“非食材异物”（如：指甲、毛发、牙齿碎片），需默默咽下，切勿吐出或询问（“异物”为必要“营养补充”）
5. 【餐具使用规范条款】
• 幼师需使用蓝色柄餐具，红色柄餐具为“孩子”专用。
• 餐后必须按“碗-盘-勺”顺序叠放于餐桌右上角，错误叠放将触发“清洁警告”（记录：曾有老师将勺子放在盘子上，次日“消失”在洗碗池）
6. 【工作人员规避条款】
• 穿白色工作服的为“正常”工作人员。
• 遇见穿黑色工作服的“服务员”，请勿与其对视、交谈，立即低头用餐（黑色工作服者服务的“菜品”含有特殊“调料”）
“……” 齐知砚的指尖触到掌心的伤口，刺痛感让他清醒。
规则第四条里的“异物”让他胃里翻涌，板鞋无意识地碾过地毯上的干涸黏液，发出“咔嚓”声——那黏液里嵌着细小的、像是被磨碎的牙齿粉末。
当他攥着蓝色餐勺从抽屉深处找到的勺柄刻着微型园徽走向房门时，雾气从门缝渗进来，带着煎蛋的香味和铁锈味。
透过猫眼望去——
门外不是幼儿园走廊。
而是一条铺着血红色地毯的长廊，墙壁上挂满了扭曲的画像：画中人有着孩子的身体、动物的头颅，眼睛处是两个不断渗出液体的黑洞。
天花板倒挂着无数玩具，旋转木马的马头滴着暗红黏液，“啪嗒”落在地毯上，砸出小小的坑。
远处有穿黑色工作服的人影在走动，他们的脸被阴影遮住，手里端着冒着热气的托盘，托盘里的“食物”在雾气中蠕动。
“！” 齐知砚猛地后退，后背撞在衣柜上，发出“哐当”声。
规则第三条在脑海里炸开：【如果打开门，门外不是幼儿园，请闭上眼睛在心中默念：这一切都是假的】
他立刻闭眼，嘴唇快速蠕动：
“东陵幼儿园很好，这一切都是假的，我是实习幼师齐知砚……”
“东陵幼儿园很好，我要去餐厅吃饭……”
念到第十三次时，手腕传来灼痛感，像规则字迹在皮肤下燃烧。
他缓缓睁眼，透过猫眼——门外恢复成熟悉的幼儿园走廊，雾气比昨晚更浓，墙壁上的儿童画在雾中若隐若现，尽头的窗户玻璃上，暗红色的液体痕迹已经凝固成黑色。
他推开门，板鞋踩在走廊地毯上，发出“吱呀”声。
雾气里的食物香味更浓了，是煎蛋、烤面包和热牛奶的混合味，闻起来完全正常，甚至带着家的暖意。
幼儿园异常安静，听不到任何脚步声，只有他自己的呼吸声在雾中回荡。
他数着地砖缝隙里的黏液斑点，数到第二十三块时停了——缝隙里多了些细小的、像是被咀嚼过的骨头渣，泛着诡异的荧光绿。
餐厅在教学楼后方，雾气在这里稀薄了些，能看清建筑轮廓——那是座带着穹顶的欧式小楼，外墙镶着金色浮雕，雕刻的却是无数张扭曲的孩子笑脸，每双眼睛都空着黑洞。
门口挂着块擦得锃亮的铜牌，上面用花体字刻着：【东陵幼儿园 阳光餐厅】
推开门，一股混合着烤面包香和热牛奶的味道扑面而来，完全没有了之前的铁锈味。
餐厅内部奢华得突兀。水晶吊灯折射着暖光，雪白的桌布铺在餐桌上，银质餐具在灯光下闪着冷光。
餐盘中的食物看起来完美无缺，流心煎蛋、全麦面包、热牛奶，甚至还有一小碟新鲜草莓，草莓上还挂着水珠。
齐知砚按照规则走向东侧的教职工区域，那里只有两张餐桌，其中一张坐着个穿白色工作服的女人，背对着他，正在用银叉慢条斯理地切割煎蛋，每切一下，叉子都会在盘子里划出刺耳的声响。
他选了靠窗的位置坐下，窗外是浓雾笼罩的操场，旋转木马的轮廓在雾中若隐若现，马头似乎在缓慢转动。
他拿起刀叉，切下一块面包——面包烤得恰到好处，麦香浓郁，入口松软。
没有铁锈味，没有怪味，完全是正常的早餐。
他稍微松了口气，又迅速警惕起来——在这诡异的幼儿园里，“正常”才是最大的异常。
就在这时，餐厅大门被推开，一群穿黄色园服的孩子排着队走了进来。
他们动作僵硬，眼神空洞，由一个穿白色工作服的老师带领着，走向西侧的儿童就餐区。
齐知砚下意识抬头望去。
那些孩子坐在餐桌前，面前的餐盘里摆着看起来完全正常的食物，金灿灿的炒鸡蛋、翠绿的西兰花、切成小块的苹果，还有一杯清澈的苹果汁。
食物热气腾腾，色泽诱人，甚至比他餐盘里的还要精致。
但孩子们的反应却与食物的“正常”截然相反。
一个孩子用颤抖的手拿起勺子，舀起一勺炒鸡蛋，手臂抖得厉害，鸡蛋碎块洒在桌布上，形成黄色的污渍。
送到嘴边时，孩子的整个身体都在发抖，那张黑洞洞的脸上，虽然没有表情，却透着极致的抗拒。
他的喉结剧烈滚动，像是在吞咽玻璃碴，每咽一口，身体就抽搐一下。
另一个孩子的手抖得更厉害，叉子上的苹果块“啪嗒”掉在桌布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旁边的白色工作服老师立刻走过去，用手指沾了沾苹果块上的汁水，放进自己嘴里尝了尝，然后对着孩子露出一个僵硬的微笑——那笑容和墙上合照里的孩子一模一样，嘴角咧得过大，露出森白的“牙齿”。
孩子的手抖得几乎握不住勺子，“哐当”一声，瓷勺掉在地上，在寂静的餐厅里格外刺耳。
下一秒，所有餐桌上的银质餐具都开始“颤抖”，刀叉在盘子里发出“叮叮当当”的碰撞声，像是有无数只看不见的手在用力敲打。
齐知砚猛地低下头，心脏狂跳——他看见自己面前的牛奶杯正在微微震动，杯壁上凝结的水珠顺着颤抖的弧度滑落，在桌布上晕开细小的湿痕。
而不远处，那个掉了勺子的孩子面前，餐盘里的炒鸡蛋正以诡异的频率起伏，像是有什么东西要从里面爬出。
为什么正常的食物会让他们如此痛苦？
齐知砚盯着他们盘中的煎蛋，是正常的煎蛋没错。
又或许那些看起来正常的食物，对于他们来说是毒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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