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凉意渗入骨缝,两面宿傩攥着染血的衣袖,刻意绕开常走的捷径。碎石子硌着受伤的脚踝,他却固执地拐进通往破庙的青石巷。
七天前那场夜雨像颗种子,在他心里生了根,这几日无论多晚,他都会装作漫不经心地路过那座破庙。
手指触到腐朽的木门时,宿傩突然嗤笑一声。自己在期待什么?不过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头,说不定早就把随口说的话忘得一干二净。他猛地推门而入,却在看清庙里景象的瞬间僵在原地。
望川汐子跪坐在铺着锦缎的软垫上,膝头摆着嵌金丝的朱漆食盒。见他进来,女孩眼睛亮得像缀满星辰,粉扑扑的脸颊上还沾着药草碎屑:“大哥哥!我就知道你今天会来!”
角落里传来冷嗤,望川汐子的兄长倚着斑驳的梁柱,玄色锦袍绣着暗纹云雷,腰间的玉佩随着动作轻晃。他指尖绕着鎏金烟管,烟雾袅袅间,目光像刀锋般扫过宿傩狼狈的模样:“倒是比预想的更耐打。”
宿傩警惕地后退半步。今日混战中,对方首领的咒术险些贯穿他胸口,此刻伤口还在渗血,而庙里这两人的装束——锦缎软垫、鎏金器皿,无不透着与破败庙宇格格不入的贵气。尤其是那少年腰间的玉佩,雕工繁复得能抵他半年口粮。
“快过来!”汐子已经掀开食盒,三层屉格里整齐码着雪白的纱布、青瓷药瓶,最底层还躺着几枚晶莹的果子,“阿婆新配的止血散,比上次的更好用!”
她蹦跳着过来,绣着并蒂莲的裙摆扫过满地瓦砾,发间金铃随着动作叮咚作响。
宿傩任由女孩拽着他在软垫上坐下,温热的掌心透过衣袖传来。这几日路过时,他总在想象女孩蹲在潮湿地面翻找草药的模样,此刻才惊觉,她的指甲修剪得圆润整齐,手指细白得像浸在晨露里的玉兰。
“哥哥一会别吓人哦!”汐子突然转身朝兄长说,发间金铃晃出清脆的涟漪,“上次你把大哥哥吓得伤口都疼了!”少年哼了声别过脸,烟管在梁柱上磕出轻响,却乖乖从袖中摸出个鎏金小瓶抛过来。
“龙血膏,止血生肌。”他盯着宿傩的眼神依旧冰冷,“若不是汐子每天缠着阿婆制药......”话音未落,汐子已经抢过药瓶拧开,馥郁的药香混着龙脑气息扑面而来。
宿傩注意到她手腕上缠着的红绳,缀着的翡翠坠子成色极好,在烛光下泛着幽幽光晕。
“会有点凉哦!”汐子跪坐在他膝前,小心翼翼地解开染血的绷带。宿傩这才发现,女孩今天换了件樱色襦裙,领口和袖口都绣着金线卷云纹,动作间隐约露出腕间的羊脂玉镯。当她专注地涂抹药膏时,金铃垂在他手背轻轻摇晃,像一串坠落人间的月光。
庙外突然传来马蹄声,打破了这份诡异的宁静。汐子的兄长猛然起身,烟管瞬间化作寒光凛冽的短刃:“躲到我身后。”他话音未落,十余名黑衣武士已经踹开庙门,为首之人举着绘有狰狞鬼面的灯笼,冷笑道:“望川家的小崽子,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是仇家吗?
宿傩本能地站起身却被女孩拽住衣角。她的手掌虽然柔软,此刻却攥得极紧:“大哥哥,你受伤了别乱动!”说着,她从袖中掏出枚银铃,清脆的铃声响起时,黑衣武士们突然像被定住般僵在原地。
“哥哥说过,随便欺负人的都是大坏蛋!”汐子晃着银铃走到武士面前,杏黄的眸子圆睁,“上次你们打翻阿婆的药罐,这次又来吓唬人!”
她手腕轻抖,银铃发出尖锐的声响,为首的武士突然捂住耳朵惨叫起来。
两面宿傩敏锐地察觉到,这铃铛之上竟萦绕着一股奇异的气息。那气息与隼人在与他激烈交锋时所散发出的感觉如出一辙,仿佛只要稍稍触及,便会陷入一种被诅咒般的不安之中,令人不寒而栗。
望川家的少年见状,收起短刃慢悠悠踱步上前:“我妹妹最讨厌别人打扰她给朋友治伤。”他指尖划过武士首领的脸颊,玄色袖口滑落,露出腕间缠着的九节鞭,“不如,我帮你们长长记性?”
血腥味在破庙里弥漫开来时,宿傩望着面前的兄妹俩。少女举着银铃的模样,虽然依旧傻傻的,依旧单纯,但与方才认真涂药的姿态判若两人;而那个总冷着脸的兄长,此刻正用绣着暗纹的锦帕慢条斯理擦拭九节鞭。他们举手投足间的贵气,让宿傩突然意识到,自己面对的绝不是普通人家的孩子。
人们逃窜,汐子拿出一个果子,递给两面宿傩。夜幕深沉时,马蹄声再次响起。这次是望川家的马车,漆着暗纹的车辕上镶嵌着夜明珠,照亮了整片小巷。汐子趴在车窗边朝他挥手,发间金铃与车帘上的银穗碰撞出清脆的和鸣
宿傩站在破庙前,望着马车消失在夜色中。掌心残留着女孩递果子时的温度,嘴里还萦绕着奇异的果香。他低头看了眼精致的绷带,又摸出怀中那枚翡翠坠子——不知何时,汐子将腕间的红绳系在了他腰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