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城西"醉仙阁"赌场的铜铃在夜风里摇晃，隼人贴着潮湿的砖墙挪动，掌心的短刀已沁出冷汗。檐角灯笼将他的影子拉得歪斜，与巷子里横七竖八的醉汉重叠成诡异的轮廓。雇主交代的任务很简单——宰了那个赖账的赌徒，取走他怀中的地契。

推开通往地下室的暗门，血腥气混着廉价脂粉味扑面而来。隼人眯起眼，在昏暗的油灯下辨认目标。角落赌桌上，络腮胡男人正攥着骰子杯嘶吼，他怀里露出半截描金信封，与雇主描述的地契样式别无二致。

"这位爷好兴致。"隼人倚着木柱冷笑，短刀出鞘的寒光惊得赌徒们纷纷后退。络腮胡男人抬头瞬间，瞳孔猛地收缩——三天前，正是这个疤脸少年在黑市揍断了他三根肋骨。

"你......你不能在这动手！"男人踉跄着撞倒赌桌，翡翠骰子滚落在隼人脚边，"望川家的三小姐还在楼上！"

这句话让整个地下室陷入死寂。隼人握紧刀柄的手微微颤抖，耳畔响起三日前与宿傩的对话。绯色广袖、金步摇、月下起舞的身影，此刻都化作冰冷的现实——望川千代，原来真的会出现在这种腌臜地方。

"千代小姐正在雅间听曲。"赌场老板娘扭着水蛇腰凑过来，涂着丹蔻的手指点了点二楼，"要是惊了贵客......"她话音未落，楼上突然传来瓷器碎裂声，紧接着是女子压抑的惊呼。

隼人几乎是本能地冲向楼梯。转角处，他看见那个熟悉的身影被堵在雕花屏风前。望川千代的藕荷色襦裙沾满酒渍，发间金步摇歪斜，往日优雅的面容此刻布满惊恐。纠缠她的男人正是京都有名的纨绔公子哥，此刻正扯着她的手腕狞笑："听说望川家的三小姐擅跳《霓裳羽衣》，不如......"

"放开她！"隼人暴喝一声，短刀抵住男人后颈。三年前那个月下翩跹的少女，此刻脆弱得像片将坠的樱花，这让他胸腔里腾起从未有过的怒意。

公子哥回头看清隼人容貌，反而放声大笑："我当是谁，原来是个臭要饭的！知道老子是谁......"他话未说完，隼人已经揪住他的衣领撞向屏风。檀木碎裂声中，隼人贴着对方耳畔低语："再碰她一根手指，我就把你的舌头割下来喂狗。"

千代望着这个突然出现的少年，记忆突然回到三年前的樱花雨。那时翻墙而入的贼，此刻正像头护崽的狼般将她挡在身后。他耳后的伤疤在烛火下泛着狰狞的光，却让她莫名感到安心。

"隼人！"老板娘的尖叫从楼下传来，"你别忘了雇主的地契！"

这句话让隼人浑身一僵。他低头看向千代，发现她正盯着自己染血的衣襟。那里别着的香囊已经被血浸透，绣着的并蒂莲像是被火烧过般蜷曲。千代突然伸手，指尖触到香囊边缘时，隼人猛地后退半步。

"三年前你说香囊丢了。"千代的声音很轻，却让隼人呼吸停滞，"原来一直带在身边。"她抬手整理歪斜的发簪，动作优雅得仿佛还在望川府的樱花树下，"你知道吗？那是我亲手绣的。"

地下室传来打斗声，混着络腮胡男人的惨叫。隼人握紧短刀，知道自己该完成任务了。可当他对上千代琥珀色的眼睛，突然想起宿傩说过的话——有些喜欢，从一开始就是飞蛾扑火。

"小姐受惊了。"隼人弯腰行礼，动作生疏得可笑。他从怀中掏出皱巴巴的帕子，犹豫片刻后又塞了回去。贫民窟的粗布，不配擦拭望川家千金的裙摆。

千代却伸手接过帕子，轻轻擦拭脸颊的酒渍："你受伤了。"她指尖掠过他手臂的伤口，"我让随从带金疮药来。"

"不用！"隼人后退两步，撞翻了案几上的青瓷瓶。碎片飞溅间，他看见千代裙摆上的银丝绣着并蒂莲，与香囊上的花纹一模一样。原来从始至终，他们都在用自己的方式守护这份隐秘的心意。

楼下传来脚步声，赌场打手举着火把冲上来。隼人握紧短刀，准备背水一战。千代突然按住他持刀的手，这个动作让两人都僵在原地。她身上淡淡的雪松香混着血腥味，竟意外地契合。

"明日巳时，望川府后门。"千代从袖中取出白玉药瓶，塞进他掌心，"带着这个来。"她转身时，广袖扫过隼人的手背，"我教过汐子治伤的法子，你这点小伤，三帖药就好。"

隼人望着她离去的背影，直到金铃的声响彻底消失在夜色里。手中的药瓶还带着体温，瓶身上刻着精致的缠枝莲纹。他想起宿傩腰间的翡翠坠子，突然觉得命运是如此可笑——两个在阴沟里讨生活的人，都被望川家的姑娘用最温柔的方式灼伤。

"疤脸小子！"老板娘举着油灯冲上来，"地契呢？那个赌徒跑了！"

隼人摸出怀中被鲜血浸透的描金信封，目光落在千代留下的药瓶上。他突然笑了，笑声惊飞了梁上的夜枭。或许就像宿傩说的，有些故事从相遇那一刻起，就注定要在现实与虚幻间纠缠不休。而他，心甘情愿做那只扑火的飞蛾。

走出赌场时，东方已泛起鱼肚白。隼人望着远处望川府高耸的飞檐，将药瓶贴身藏好。伤口的疼痛此刻变得微不足道，因为他知道，在那座朱门深院里，有朵绯樱正在等他。哪怕只是片刻的温暖，也值得他用余生去铭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