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

沈煜这些日子总爱蹲在树旁看，手里捏着把小剪刀，见着有旁逸的细枝就轻轻修掉，嘴里还絮絮叨叨：“慢些开也成，等天气再暖点，别被春寒冻着。”沐阳端着刚温好的蜜水走过去，递给他时笑：“树哪能听懂你说话？”他接过蜜水喝了口，指尖蹭了蹭树干上新生的绒毛似的嫩苔，眼睛亮堂堂的：“它懂的，你看这芽儿冒得多精神，定是记着要开花酿酒呢。”

等樱花开得最盛那几日，满树粉白像落了场软乎乎的云。沈煜架了竹梯站在树上摘花，动作轻得怕碰落半片瓣儿，摘下来的花全铺在干净的竹匾里，沐阳蹲在旁边捡里头混着的细叶，两人鼻尖都沾了点粉。“去年说只用它的花和今年的蜜，”沐阳捡着花笑，“可别酿出来太淡了。”沈煜从梯子上探下头，手里还捏着把刚摘的花，风一吹，花瓣落在他发间：“淡不了，我数着摘了九斤花呢，蜜也留了最稠的那罐，定比去年的更甜。”

酿酒时没添别的，就樱花瓣和春蜜，一层花一层蜜地往新瓮里铺。沈煜铺到一半，忽然从怀里摸出个小布包，打开是晒干的茉莉花瓣，是去年夏末沐阳采了晒的。他捏了一小撮撒进去，抬头见沐阳看他，倒有点不好意思似的：“就加一点点，你去年说茉莉香软，混着该不呛。”沐阳没说话，伸手帮他扶着瓮沿，看粉白的樱花瓣裹着细碎的白茉莉，在蜜里慢慢沉下去，倒像是把春的柔、夏的软，都封进了这瓮里。

这坛酒存了足有两年。第三年春日开瓮时，孩子们都长了些个头，扒着瓮边往里看时，比从前又高了小半头。酒是浅粉的，透着清亮，香也柔得很，不是桂花的浓，是樱花开时那种淡悠悠的甜，混着点茉莉的软香，刚开盖，就有孩子吸着鼻子喊：“比去年的香！”

沈煜先给沐阳倒了盏新烧的陶盏里——今年的陶盏比去年的又精巧些，盏身刻了圈极细的樱花纹，摸上去温温的。沐阳抿了口，甜得正好，不齁不淡，咽下去时喉咙里还留着点花瓣的清润，比前两年的酒更显柔。“成了？”沈煜凑过来问，眼里的期待比开瓮时的孩子还真切。沐阳点头时，见他耳尖有点红，像当年塞桂花糖时那样。

夜里还是坐在廊下，今年的月光好像更软些，落在姻缘树和樱树上，把两树的影子叠在一块儿。樱树已经比人高了，枝桠伸得长长的，有根细枝竟快挨着姻缘树的红绸子了。沈煜剥了颗今年新晒的梅子干递过来，指尖蹭着沐阳的指尖：“明年给樱树也挂些小陶盏吧？就挂在最细的枝上，风一吹，和姻缘树的盏子一块儿响。”

沐阳含着梅子干，甜里带点酸，像这些日子的滋味。他刚点头，就见沈煜从袖里摸出个小木牌，上面用刀刻了两个小字，是他和他的名字，刻得歪歪扭扭，却看得清楚。“等明儿，”他把木牌捏在手里转了转，“挂在樱树最粗的枝上，让它也记着。”

风又吹过来，姻缘树的陶盏叮当作响，樱树的花瓣落了几片，飘在沐阳的酒盏里，像浮了片粉云。远处孩子们在院子里追着跑，手里拿着刚分的软枣，笑声比往年又脆了些。沈煜的手搭在沐阳的手背上，暖得很，他轻声说：“你看，今年的甜，又和去年不一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