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人看人一向很准。
第一眼,我就知道——这个男人,绝非池中之物。那份深藏在平静表象下的力量与深不可测,让空气都变得稀薄起来。不简单。 这三个字,带着前所未有的沉重感,砸进了我的心底。
我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旁边的苏袅袅。
她的反应……太奇怪了。
脸上虽然带着笑,但指尖却无意识地绞着衣角,眼神时不时地瞟向苏景辰,带着一种近乎小心翼翼的仰慕,又混杂着不易察觉的紧张,像是在仰望一件易碎的稀世珍宝。再看看对面那位气度卓然、仿佛自带清冷光晕的苏景辰……一股强烈的违和感油然而生。
这两人站在一起,一个像误入凡尘、不谙世事的精灵,一个却像端坐云端、俯视众生的谪仙,中间隔着难以逾越的天堑鸿沟,怎么看都不像是一个世界的人!
苏景辰见我们走近,从容不迫地起身。他身量很高,站起时带起一阵极淡的清冽气息。他伸出手,手指修长干净,骨节分明,声音低沉悦耳,带着恰到好处的礼貌与距离感:
苏景辰“苏景辰”。
我也伸出手与他交握。他的手掌干燥微凉,力度适中,一触即分,带着一种不容亲近的矜持。
苏墨白“苏墨白”。
我报上名字,语气平淡,目光却带着审视。
他闻言,那双深邃的眼眸似乎极轻微地动了一下,薄唇勾起一抹极淡、几乎难以捕捉的弧度,如同初雪落在玉兰花瓣上,转瞬即逝。他微微颔首,声音依旧平静无波:
苏景辰“好名字”。
这简单的三个字从他口中说出来,没有刻意的奉承,反而像是一种客观陈述,带着点居高临下的点评意味。
哼,这就开始了吗?我心里冷笑。想用这种不痛不痒的客套话来拉近距离?未免太天真。以为夸个名字就能让我放松警惕?没门!该问的、该查的、该刁难的,一样都别想少!我倒要看看你这朵“盛世白莲”,能装到几时。
面上,我却只是不动声色地收回手,随意地点了下头,仿佛真的“没当回事”。
苏袅袅在一旁显得坐立不安,她飞快地看了我们两人一眼,像是怕这沉默的空气中擦出什么不妙的火花。她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又放下,终于像是找到了借口,声音带着点刻意装出来的轻快:
苏袅袅“哎呀,哥,景辰,你们先聊着,我…我去看看他们有什么特色点心” !
说完,几乎是逃也似的起身,匆匆离开了包间,留下我和苏景辰,以及一室骤然沉凝下来的、带着茶香的寂静。
茶室轩敞通透,雕花的木格窗大敞着,将窗外精心打理过的庭院景致毫无保留地纳入眼帘。并非人工堆砌的假山流水,而是真正倚着地势生长的、青翠欲滴的松竹,间或点缀着几株开得正盛的晚樱,粉白的花瓣在微风中轻颤,确是一处闹中取静、独一无二的绝景。
我状似悠闲地欣赏了片刻,目光却始终留着一分在对面那人身上。
待茶香氤氲,氛围似乎稍稍松弛,我端起自己面前那杯清亮的茶汤,终于切入正题,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回避的锐利:
苏墨白“苏先生,实不相瞒,在见到你本人之前,我对你的印象……可以说是相当糟糕”。
话音落下的瞬间,苏景辰那双骨节分明、精瘦冷白的手正托着素雅的紫砂壶,为我续茶。壶嘴倾泻而下的琥珀色茶线,在听到这句话时,明显不受控制地一颤!几滴滚烫的茶水偏离了轨迹,溅落在光滑的乌木茶盘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湿痕。他动作极快地稳住了茶壶,将之轻轻放回茶炉。随即,他微微垂首,浓密如鸦羽的睫毛遮住了眼底的神色,只能看到那线条优美的下颌线似乎绷紧了一瞬。
再抬眼时,他的声音依旧平稳,却比刚才低沉了几分,带着一种清晰的歉意:
苏景辰“抱歉,是我失态了” 。
他顿了顿,目光坦然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或许是局促?
苏景辰“你说得对。无论出于何种原因,未经长辈首肯便贸然提出婚约,确实是我太过唐突,考虑不周”。
这份坦率的认错,反倒让我有些意外。尤其当他抬起眼,那双深邃的眼眸——此刻竟褪去了初见时的冰雪般的疏离与凛冽,流露出一种……近乎温润的光泽?像上好的羊脂白玉浸润在暖泉之中,澄澈而诚恳,甚至带着点小心翼翼的真诚,与他周身那迫人的贵气形成了奇异的反差。
这目光太过直接,也太过…纯粹。竟让我心头微微一窒,下意识地避开了视线,不敢与之长久对视。仿佛在那双眼睛里无所遁形。
我定了定神,将心中那点莫名的动摇压下,抛出了最核心、也是我最怀疑的问题,声音不自觉地带上了几分审视的冷硬:
苏墨白“那么,苏先生”,
我紧紧盯着他脸上细微的表情变化,
苏墨白“你对苏袅袅……当真是一见钟情”?
苏景辰端着茶盏递到我面前,指尖捏着杯沿,动作透着几分刻意的从容。我略一抬颌,示意他放在案几上便是。他却恍若未闻,手臂悬在半空,茶盏稳稳地停在与我视线平齐之处。一丝不易察觉的烦闷掠过心头,却也懒得与他计较。
罢了。我伸手去接那白瓷杯,指尖不可避免地触碰到他微凉的指节。 就在那一刹,男人的神色陡然生变——并非惊惶,倒像是什么东西被骤然拨动,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快、极深的涟漪,连带着那杯中的清茶也跟着轻轻一晃,漾起细小的波纹,几乎要溢出杯沿。他喉结微动,低沉的嗓音裹着一个名字滑出唇齿:
苏景辰“墨白”。
我心头猛地一跳,手指下意识收紧,杯壁传来的温热仿佛带着灼意。
未等我回神,苏景辰唇角已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浅笑,目光如有实质般落在我脸上:
苏景辰“这样叫你……”
他刻意顿了顿,尾音拖得微长,
苏景辰“……会不会太唐突了”?
那目光太过直接,带着探究,甚至一丝若有似无的狎昵。我几乎是仓促地垂下眼帘,避开那令人不适的审视,声音绷得有些紧:
苏墨白“没…你想怎么叫,就怎么叫吧” 。
他似乎很满意我这瞬间的失态,笑意更深,又向前凑近了一分,温热的气息几乎拂过我的耳廓:
#苏景辰“听袅袅说,你比我还大一岁” ?
不等我回应,他自问自答,声音放得更轻,却字字清晰地敲在耳膜上,
苏景辰“要不……我随她也叫你‘哥哥’吧”?
指节骤然绷紧,杯中的茶水又是一阵不稳的轻晃。
这人……简直是得寸进尺!
苏景辰似乎早已预料到这个问题,唇角那抹似笑非笑的弧度丝毫未变,回答得滴水不漏:
苏景辰“是的,袅袅很好”。
他目光坦然地迎上来,甚至带着几分欣赏的意味,仿佛在回味某个场景,
苏景辰“第一眼见到她时,就像在灰蒙蒙的画布上点了一抹亮色,很难不被吸引”。
他顿了顿,语气陡然放得柔和,却又带着不容置疑的坚持,视线牢牢锁住我,
苏景辰“所以,哥哥可以成全我们吗”?
我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温热的杯壁,面上不动声色:
苏墨白“我也不是什么棒打鸳鸯的主儿”。
语气平淡,却刻意放缓了语速,每一个字都像在掂量,
苏墨白“但是…”
尾音微微上扬,目光锐利地扫过他,
苏墨白“也不想让妹妹嫁得这么匆忙”。
这话我说得理所当然,仿佛这是天经地义的底线。
空气似乎凝滞了一瞬。我放下茶杯,身体微微前倾,一连串的问题像冰冷的珠链,颗颗砸在桌面上,带着审视的锋芒:
苏墨白“家里是做什么的?几口人?结婚后打算定居在哪里?今后有什么打算”?
最后一个问题,我刻意加重了语气,目光如炬,
苏墨白“如果离婚的话,你的态度是什么样的”?
苏景辰从始至终都保持着那份令人侧目的从容。他甚至微微调整了下坐姿,左手随意地搭在右手手腕上,拇指指腹缓缓地、带着某种韵律转动着腕骨突出的地方,仿佛在盘玩一件无形的玉器。
他语调平稳,像在陈述一份早已准备好的报告:
苏景辰“家里涉及的产业比较杂,医院、地产、海运…都有一些。长辈的话”,
他略一沉吟,
苏景辰“只剩一位叔叔了。至于定居的地方…”
他语气忽而带上一丝纵容般的温和,
苏景辰“看新娘,她喜欢哪里就去哪里。瑞士的雪山,纽约的第五大道,或者江南的水乡,都可以”。
然而,当触及最后一个问题时,他那份无懈可击的从容罕见地出现了一丝裂隙。指腹转动腕骨的动作倏地停住。他沉默了几秒,目光不再游移,而是径直落在我身上,深邃的眼眸里翻涌着某种难以言喻的、近乎偏执的暗流。再开口时,声音低沉下去,每个字都像淬了冰又裹着铁,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决绝:
苏景辰“不会离婚的”。
他停顿了一下,仿佛要让这五个字的分量沉入骨髓,然后清晰地、一字一顿地补充道:
苏景辰“我们苏家,只有丧偶,没有离异”。
最后四个字砸在寂静的空气里,带着一种残酷的、不容置疑的宣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