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意顺着脊椎悄然爬升。我面上依旧波澜不惊,只是垂眸,端起手边那杯早已微凉的茶,送到唇边。茶水入口,竟品不出半分滋味,只觉得一片涩然。我缓缓咽下最后一口,将那只白瓷杯稳稳地搁回桌面,杯底与红木相触,发出一声清脆而短促的轻响。
苏墨白“行”!
我抬眼,迎上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吐出一个再简单不过的字。这声“行”里听不出任何情绪,既非同意,也非拒绝,更像是一种暂时按下暂停键的漠然。
苏墨白带着满腹疑虑转身离去,心思沉甸甸地压在胸口,苏景辰那番“丧偶论”和看似完美却暗藏机锋的回答,像冰冷的藤蔓缠绕在思绪里,挥之不去。因此,竟丝毫没有察觉到身后那道目光,如何深沉地焦着在我的背影上,更未留意到那只被我随手搁下的白瓷杯。
空旷的茶室里,苏景辰并未起身。他修长的手指无声地探出,精准地覆上了杯沿——那上面,似乎还残留着某人指尖的温度。他将杯子缓缓拢入手心,指腹一遍遍摩挲着光滑的瓷壁,力道先是收紧,紧得指节泛白,仿佛要将那点残留的触感彻底碾碎、融入骨血。片刻后,又像是耗尽了力气,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不甘与焦躁,骤然松开。
茶水早已凉透,杯底只剩一圈浅褐色的湿痕。他垂眸凝视着那圈印记,低沉的声音在寂静中响起,不疾不徐,却字字浸透着一种令人心惊的偏执与势在必得:
苏景辰“好不容易找到的……”
他顿了顿,舌尖仿佛在品味着这几个字的重量,眼底翻涌着深不见底的暗潮,
苏景辰“怎么可能会再放手呢”?
苏墨白转向自己的妹妹,脸上惯常的从容被一层不易察觉的凝重取代。他目光锐利,试图从苏袅袅脸上找出任何一丝动摇:
苏景辰“袅袅,你确定你喜欢他” ?
声音比平时低沉了几分。
苏袅袅几乎是立刻扬起小巧的下巴,带着少女特有的、不容置疑的坚定,脆生生地回答:
苏袅袅“当然”。
眼神亮晶晶的,充满了对未来的憧憬。
苏墨白“嫁给他”,
苏墨白向前倾身,语气加重,带着一种兄长独有的审视与忧虑,
苏墨白“真的不后悔” ?
他试图让她感受到这个决定的分量。
苏袅袅“不后悔”!
苏袅袅的回答依然斩钉截铁,甚至带上了一丝被质疑的不悦。
苏墨白深深吸了一口气,双手交叠放在身前,指节微微用力。他收敛了所有表情,眼神变得异常严肃,甚至带着一种近乎恳切的压迫感,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抛出最后、也是最重要的问题:
苏墨白“苏袅袅,我不是在跟你开玩笑”。
他刻意强调了不是,目光如炬,紧紧锁住妹妹的眼睛,
苏墨白“从刚才跟他的短暂接触后,我觉得……你们不太合适”。
他艰难地说出这个判断,仿佛在陈述一个令人不快的事实,
苏墨白“你确定,你真的要嫁给他吗”?
空气仿佛凝固了。苏袅袅脸上的红晕褪去了一些,她看着哥哥从未有过的凝重神情,没有立刻反驳,而是沉默了几秒。就在苏景辰以为自己的话起了作用时,苏袅袅忽然抬起头,那双清澈的大眼睛直直地看向他,抛出了一个猝不及防、却又直指核心的问题:
苏袅袅“哥”,
她的声音很轻,却像一颗石子投入深潭,
苏袅袅“你第一次喜欢人的时候……有没有冲动,想不顾一切地把她娶回家”?
这句话像一道无形的惊雷,毫无预兆地劈中了苏墨白。他脸上的所有严肃、忧虑、试图维持的兄长威严,都在瞬间凝固、碎裂。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骤然紧缩,连带着呼吸都停滞了一瞬。无数尘封的、激烈而混乱的画面和情绪,伴随着那个早已被深埋心底的名字,疯狂地冲击着他的理智堤坝。
他张了张嘴,喉结剧烈地上下滚动了一下,试图发出一点声音——辩解、呵斥、或者仅仅是叫停这个话题。然而,所有的话语都堵在喉咙深处,被那汹涌而来的、带着甜蜜与尖锐痛楚的回忆死死扼住。最终,他只能徒劳地维持着那个微微张口、欲言又止的姿态,像一个骤然失声的哑巴,所有翻腾的情绪最终都化作了眼底深处剧烈震荡的、无法掩饰的狼狈与……一丝被洞穿的痛楚。
苏袅袅的问题,像一把精准的手术刀,剖开了他精心构筑的外壳,露出了里面从未愈合、鲜血淋漓的旧伤。
苏袅袅话音落下的瞬间,房间里那令人窒息的寂静还未散去,她忽然动了。没有预兆地,她像一只归巢的小鸟,猛地扑进了苏墨白的怀里。手臂用力地环住他的腰身,脸颊紧紧贴在他质地精良却微凉的衬衫上,仿佛要将自己所有的依恋和歉意都揉进这个拥抱里。
苏袅袅“哥…”
她的声音闷闷地从他胸口传来,带着浓重的鼻音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像羽毛轻轻搔刮着他紧绷的心弦,
苏袅袅“我知道的……我都知道的……”
她收紧了手臂,将他抱得更牢,像是怕他下一刻就会推开她,
苏袅袅“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你总是想把最好的都给我,把所有的风雨都替我挡在外面……”
她微微抬起头,眼眶泛红,蓄着未落的晶莹,却倔强地不让它们掉下来,目光直直地望进苏景辰那双翻涌着复杂情绪的眼眸深处:
苏袅袅“可是……”
她的声音陡然清晰、坚定起来,带着一种破茧而出的力量,
苏袅袅“这是我的选择”!
这四个字,掷地有声,清晰地宣告着她的主权。她感受到抱着的身躯似乎僵硬了一瞬。
她没有退缩,反而将下巴轻轻搁在他坚实的肩膀上,用着一种近乎恳求,却又无比执着的语气,在他耳边低语,每一个字都敲打在他试图筑起的保护墙上:
苏袅袅“你总不能……把我护在你的羽翼下,保护我一辈子吧”?
这句话像一根细小的针,精准地刺中了苏景辰内心深处最隐秘的恐惧——那个关于分离、关于她受伤、关于他无能为力的恐惧。
她的气息拂过他的耳廓,带着少女的馨香和一种不容置疑的决心:
苏袅袅“哥,放我飞吧”。
她轻轻地说,声音里带着一丝对未来未知的忐忑,但更多的是一种义无反顾的勇气,
苏袅袅“有些路,有些风雨,总得让我……独自去面对,去承担”。
那声独自,被她咬得格外清晰,像一道无形的界限,划在了他们之间。
命运的转折点,在我十岁那年戛然而至。
父母,两个仿佛只是短暂出门执行任务的人,自那日起,便如同投入深海的石子,再没有传回一丝涟漪。没有郑重其事的告别,没有留下只言片语的解释,只有冰冷的、长久的、吞噬一切希望的沉寂。所有关于依靠的幻想,在那个年纪被彻底碾碎。
一夕之间,头顶的天塌了。
身后空无一人,眼前却还有一个更小的、需要庇护的身影——我的妹妹苏袅袅。
生活的重锤,就这样毫无缓冲地砸在了尚未长成的肩头。所谓“长大成人”的模糊概念,被残酷的现实撕扯得鲜血淋漓,只剩下最赤裸的生存命题:如何活下去?如何让妹妹也活下去?
那段早年的岁月,底色是灰暗与沉重。同龄人还在为课业和游戏烦恼,我已不得不在放学铃声后,匆匆汇入为生计奔波的洪流。稚嫩的手掌过早地磨砺出薄茧,在油腻的碗碟间、在深夜的灯光下、在各种勉强糊口的零工里穿梭。每一分钱都需要掰成两半花,精打细算着房租、学费、妹妹的营养费……半工半读四个字,轻飘飘地落在纸上,却沉重得足以压弯少年的脊梁。支撑我的唯一信念,就是身后那个需要我遮风挡雨的小小人儿。
万幸。 这个带着劫后余生意味的词,终于在某个寻常又狼狈的午后降临。
那是一次偶然的街头拍摄,我大概只是某个路人甲模糊的背景。可镜头扫过的瞬间,某个坐在监视器后的人,目光像被磁石吸住。后来那人形容,说我身上有种“矛盾又抓人”的特质——少年老成的疲惫感下,藏着未被磨灭的倔强和干净。他们称之为“天生适合镜头”。
于是,一个看似遥不可及、与我灰扑扑的现实格格不入的机会,就这样突兀地砸在了面前。像一根突然垂下的绳索,虽然未知通向何方,却是我当时唯一能抓住的、可能改变命运的稻草。就这样,带着一份懵懂和对未来的渺茫希望,我懵懵懂懂地踏进了那个光怪陆离的名利场——乐圈。
浮沉数年,我并未如一些人所预言的那般一飞冲天,却也未曾彻底沉沦消失。用圈内的话说,就是“不火不糊”,维持在一个微妙的、有工作、有曝光,却离真正的星光璀璨尚有距离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