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看他，仿佛刚才那场闹剧从未发生。伸手拿起桌上那瓶开了封的、价格不菲的威士忌，冰块在琥珀色的酒液中碰撞，发出清脆的“叮当”声。我慢条斯理地倒了两个半杯，澄澈的酒液在变幻的灯光下折射出迷离的光晕。
然后，极其自然地将其中一杯推到他面前的茶几上，发出轻微的磕碰声。接着，我端起自己那杯，伸过去，随意地在他那杯边缘轻轻一碰——叮。一声轻响，在震耳的音乐背景下几乎微不可闻，却像一道清泉，瞬间冲散了卡座里凝固的尴尬和紧张。
苏墨白“谢了”。
我仰头喝了一口，辛辣的酒液滑过喉咙，带来一丝灼热。声音不高，甚至没什么起伏，但这两个字落在万江耳朵里，却比天籁还动听。
心意，是真的领到了。这小子虽然脑子时常抽风，方法也蠢得让人血压飙升，但那份想让我“开心起来”的赤诚心意，笨拙却滚烫，做不得假。
至于刚才的雷霆震怒？不过是摆摆样子，吓唬吓唬这个不靠谱的家伙罢了。真要扣他工资，看他哭爹喊娘那可怜样，我还真未必下得去手。说到底，这小子……也不算坏。就是欠收拾。
万江那点因为遣散美女和差点被扣工资带来的惆怅，在他那颗永远充满好奇和八卦的灵魂里，仅仅存活了不到三秒钟。
他蔫下去的脑袋又像装了弹簧一样抬了起来，眼珠子滴溜溜一转，脸上那点怂样瞬间被一种“我发现了惊天大秘密”的兴奋和探究欲取代。 他贼兮兮地、做贼似的左右瞄了一眼，仿佛周围震耳的音乐里藏着无数耳朵。然后像只大型犬一样，笨拙又急切地凑到我耳边，温热的呼吸带着酒气喷在敏感的皮肤上，压低了声音，用一种近乎气声的、充满八卦意味的调调问：
万江“苏哥……你该不会……不喜欢美女，是喜欢……帅哥吧”？
噗！这句话的威力，不啻于在我刚咽下去的烈酒里投下了一颗深水炸弹！
那口辛辣的液体正卡在喉咙口，上不去也下不来，猛地一个倒灌！
苏墨白“咳咳咳…咳咳咳……”
剧烈的呛咳瞬间席卷了我， 像要把肺管子都咳出来。生理性的泪水不受控制地飙出眼眶，眼前一片模糊水光。 更糟糕的是，一股滚烫的热意“腾”地一下从脖子根直冲上脸颊和耳廓，烧得我整个头脸都像着了火！一半是呛的，一半……是被这句石破天惊的猜测给臊的！
万江被我咳得惊天动地的样子吓了一大跳，手忙脚乱地扑过来，蒲扇大手在我背上用力拍打，声音里满是闯祸后的慌乱和愧疚：
万江“哎哟苏哥！苏哥你没事吧？我真不是故意的！就是……就是猜猜嘛”！
他一边拍一边还不忘开导我，语气带着一种兄弟我懂你的、自以为是的宽慰和见多识广，
万江“再说了，这都什么年代了，同性恋也没多稀奇啊！就你混那娱乐圈……嗐！我见得多了去了！真没啥！真的”！
他喋喋不休的安慰像魔音灌耳，让我咳得更厉害，脸也憋得更红了。 就在我恨不得一脚把他踹开的时候，嗡……一声极其轻微、但在卡座这片小天地里却异常清晰的震动声响起。
我那只被反扣在冰凉玻璃桌面上的手机，屏幕突然亮了起来！幽白的光芒在昏暗迷离的灯光下显得格外刺眼。
一条新消息的预览，毫无遮掩地弹了出来。没有备注。没有名字。只有一串冰冷、完全陌生的号码。
信息内容更是简单粗暴，只有三个字，却像三根冰锥，瞬间扎进我的视线：【在哪儿？】
指尖悬在关机键上，我习惯性地想划掉——这些骚扰短信，多看一眼都嫌烦。
手机却再次震动，屏幕固执地亮着：【看到不回，是想让我当面问你吗？】
紧接着，第二条弹了出来：【我其实是很乐意的。】
一股冷意倏地窜上脊背。这漫不经心又带着刀锋的腔调…除了苏景辰，还能有谁？
心脏猛地一沉，仿佛被无形的手攥紧。几乎是本能驱使，我猛地抬起头，视线像探照灯般急切地扫过昏暗嘈杂的酒吧。
头顶上方，巨大的水晶吊灯切割着迷离的光影。这家号称全城顶级的酒吧，空间挑高得近乎奢侈，视线越过下方攒动的人头向上延伸——那里，环绕着二层精致雕花的围栏，灯光被刻意调得幽暗暧昧，勾勒出一个个私密卡座的轮廓。
那是专供贵宾的领域。此刻，仿佛有一道无形的目光，正从某个幽暗的角落穿透喧嚣，冰冷地钉在我身上。
目光仓惶掠过昏暗的二楼，最终凝固在正对面的凭栏处。一小群人松散地立在那里，如同聚光灯下的剪影，每一个侧影都精致得像是艺术品。他们谈笑自若，举手投足间流淌着一种浑然天成的优越感，那是普通人踮起脚尖也难以窥探的云端世界。而在这群耀眼的星辰之中，有一个身影，如同磁石般牢牢吸住了我的视线。
他微微低着头，姿态慵懒又带着几分掌控的意味，颀长的身体向前倾着，双手随意地搭在冰冷的金属栏杆上。一身剪裁精良的黑衬衫，在幽暗的光线下几乎与阴影融为一体，唯独衬得那头灰白色的短发格外刺眼，像一捧不羁的、被月光漂洗过的火焰。明明只是那样闲适地站着，一股无形的、令人心悸的压迫感却沉沉地弥漫开来，连周遭的喧嚣都仿佛被隔绝。
视线艰难地上移，落在那张脸上—惊鸿一瞥，竟有些恍惚。轮廓极美，线条流畅得近乎锋利，皮肤在晦暗的光线下白得近乎透明。眉眼精致得模糊了性别的界限，带着一种冷冽又脆弱的美感，像是易碎的琉璃，又像是淬了毒的刃。那份朦胧与神秘感，如同笼罩在月华下的薄雾，让人忍不住想一探究竟，却又本能地感到危险。
病娇…这个词毫无预兆地、带着冰冷的战栗，猛地窜进我的脑海，无比清晰地炸开。
对，就是这种感觉！那种美丽与疯狂交织、占有欲与毁灭欲并存的气息。
就在这认知浮现的刹那—他抬起了眼。两道视线，毫无阻隔地、精准地，在喧嚣与光影交织的半空中悍然相撞！时间仿佛被瞬间冻结。周遭的一切声响都潮水般褪去，只剩下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的声音。
原来如此。
所以，从一开始，从我踏入这扇门，甚至更早…苏景辰就已经捕捉到了我的存在。
他就这样，居高临下，带着洞悉一切的玩味和冰冷的审视，像欣赏笼中困兽般，将我的每一丝慌乱、每一个动作，都尽收眼底。而我，竟浑然不觉地在无形的牢笼里，徒劳挣扎了这么久。
男人唇边那抹弧度，带着一种洞悉一切、近乎残忍的玩味，清晰地映在我眼中。仿佛我脑海里的每一丝慌乱、每一句腹诽，都成了他掌中把玩的透明琉璃。那笑容极淡，却淬着冰，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近乎施舍般的高贵冷眼。
【是你过来？还是我过去？】
呵…一声极轻的、带着颤音的冷笑，几乎是从我齿缝里挤出来。
笑死！让我过去我就过去？把我当什么了？呼之即来的狗？还是砧板上待宰的鱼？
一股混杂着屈辱、愤怒和更多是恐惧的灼热，猛地冲上头顶。血液在耳膜里轰鸣，但心底那点残存的不甘和叛逆，却像濒死的火星，被这赤裸裸的掌控欲猛地燎燃。
偏不！
几乎是赌气般地，带着一种豁出去的决绝，我扭回头，不再看那令人窒息的身影。身体绷得死紧，动作却刻意放缓，带着一种近乎表演般的从容，后背挺得笔直，像一杆绷到极限的标枪，直直地迎向身后那片无形的、却如有实质的压迫感。
然而，那两道来自二楼的目光，却如同烧红的烙铁，带着穿透一切的灼热和沉甸甸的审视，死死地钉在我的脊背上。每一寸皮肤都能清晰地感知到那目光的重量和温度，仿佛要将我的故作镇定焚烧殆尽。空气粘稠得令人窒息，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吞咽滚烫的沙砾。
忽略。必须忽略。
我在心底一遍遍重复，用尽全身力气维持着这摇摇欲坠的表象。杯中的冰块，在无声地融化。
他难得识相地没再整什么幺蛾子，规规矩矩地跟我扯了几句闲篇。
时间在焦灼中缓慢爬行。我瞥了一眼腕表：
苏墨白“不早了，散了吧”。
万江正说得兴起，闻言一愣，夸张地瞪大眼睛：
万江“哈？这才几点？顾哥，你这养生局开得也太早了点吧” ？
他嬉皮笑脸地凑近，试图从我脸上找出开玩笑的痕迹，
万江“夜生活才刚刚开始呢”！
我哪有心思跟他掰扯？屁股底下那张高脚凳，此刻简直像布满了烧红的钢针，扎得人根本坐不住一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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