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描述的每一个字,都精准地撬开了我记忆深处那个被神秘感包裹的夜晚。
那晚的舞会,灯光迷离,音乐流淌。每个人都戴着各式各样的面具,身份在光影和伪装下变得模糊不清。空气里弥漫着香水和青春荷尔蒙的气息,笑声和私语声交织成一片朦胧的背景音。就在我倚着柱子稍作休息时,一个身影突兀地挡住了眼前晃动的光影。
那是一个异常高大的“女生”。即使在昏暗的光线下,那身强行套上的、缀满廉价蕾丝的粉色公主裙也显得格外紧绷和不协调,勒出过分宽阔的肩膀轮廓。她(他?)脸上戴着一个遮住全脸的银色面具,只露出线条有些僵硬的下颌。开口时,那声音像是刻意捏着嗓子,又尖又细,还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能…能请你跳一支舞吗” ?那姿态,与其说是邀请,不如说是一种孤注一掷的紧张和笨拙。
当时的我只觉得这人打扮得有些滑稽,声音也怪怪的,但并未深想,只当是节日里无伤大雅的玩笑或某个性格独特同学的恶作剧。出于礼貌,我点了点头:
苏墨白“好,就跳一首”。
音乐响起,是舒缓的华尔兹。这位“舞伴”的动作出乎意料地标准,甚至带着一种刻意的绅士般的引导,只是那僵硬的身体和过于小心翼翼避开接触的姿态,透露出极度的不自在。我能感觉到“她”手心全是冷汗,指尖冰凉。一曲终了,灯光倏然熄灭,整个舞池陷入短暂的、绝对的黑暗和寂静—那是舞会安排的“神秘时刻”。
就在这突如其来的黑暗笼罩下来的瞬间,我甚至还没来得及适应,只觉得左边脸颊靠近耳根的地方,被一个带着冰凉面具边缘触感的东西飞快地、极其轻柔地碰了一下!像一片冰冷的羽毛,稍纵即逝。紧接着,一个压抑到极致、却无比清晰的声音,带着滚烫的气息擦过我的耳廓,低低地钻进我的鼓膜:“我喜欢你”。
那声音……不再是刚才刻意伪装的尖细,而是恢复了原本的低沉质感,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沙哑和浓烈到化不开的情感,直直地撞进心里!
灯光骤然亮起,驱散了黑暗。我像被烫到一样猛地捂住脸颊,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不止,下意识地四下张望—周围是重新戴上伪装面具、恢复谈笑的人群。那个穿着粉色公主裙、戴着银色面具的高大身影,却如同鬼魅般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从未出现过。只剩下脸颊上那点残留的冰凉触感和耳边滚烫的低语,成为那个夜晚唯一真实又虚幻的印记。
那个在黑暗中吻我、对我告白的“神秘女生”……那个声音低沉沙哑、带着孤注一掷勇气的人……怎么会……怎么可能……是苏景辰?
这个认知像一把冰冷的利刃,狠狠刺穿了我所有既定的认知。我僵在原地,巨大的荒谬感和一种迟来的、难以形容的钝痛感席卷而来,几乎要将我淹没。
巨大的荒谬感尚未平息,一种更深沉的、近乎撕裂的认知冲突又攫住了我。
那个在绝对安全的黑暗里,才敢用颤抖的声音吐出告白,甚至需要借助怪诞伪装才能靠近我一步的人……那个吻落下时指尖冰凉、带着孤注一掷勇气却又卑微到尘埃里的人……
我无论如何,也无法将那个藏在银色面具和粉色公主裙下的、小心翼翼的灵魂——与如今在名利场中长袖善舞、被无数人簇拥着奉为“太子爷”的苏景辰,联系到一起。
他们是如此截然不同的存在,如同硬币的两面,被一道无形的深渊隔开。一面是深藏于幽暗角落、无声燃烧的星火;一面是悬挂于繁华之巅、光芒万丈的烈阳。这巨大的反差,像冰冷的潮水一遍遍冲刷着认知的堤岸。
苏行舟似乎洞悉了我内心的剧烈翻腾,他没有再深入这个话题,只是在我几乎要被这混乱思绪淹没时,忽然话锋一转,用那种惯常的不疾不徐的语调,抛出了一个看似轻描淡写、却足以在我心湖投下新石的问题:
苏行舟“你……好奇过他为什么染头发吗”?
我微微一怔,思绪被强行拉回。染发?那个标志性的、与苏家沉稳形象格格不入的、张扬又冷冽的发色?
苏行舟“我虽然也不知道具体原因,但……”
他看向我,眼神里带着一种近乎笃定的穿透力,
苏行舟“我能预感到的是,那抹颜色,十有八九,也是与你有关”。
与我……有关?
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瞬。苏行舟最后那句话,像一根无形的线,轻轻勾住了那个关于发色的疑问,然后不容置疑地将线头系在了我的身上。
苏行舟“你可以去问问” 。
他轻轻吐出这句话,带着一种尘埃落定般的平静,却又像打开了潘多拉魔盒的最后一道缝隙,留下一个充满诱惑和未知的邀约。
去问苏景辰?问那个,我刚刚才得知,曾为我穿上荒诞公主裙、在黑暗中卑微告白的男人?问他那头张扬的发色,是否也藏着一段与我纠缠不清的过往?
这个念头本身,就带着一种近乎魔幻的重量,沉沉地压了下来。
一股难以名状的混乱席卷了我。震惊、不解、荒谬感交织翻腾,最终沉淀为一种沉重而尖锐的自我诘问:我何德何能?我……真的值得他这样近乎偏执、不惜自毁形象、跨越漫长十年的追逐吗?那份沉甸甸的情意,像一座无形的大山,压得我几乎喘不过气,心头只剩下茫然与无措。
迫切地需要锚点,需要确认。我几乎是第一时间找到了苏袅袅,那个自称与他“一见钟情”的妹妹。
面对我灼灼的目光和直白的追问,苏袅袅缩了缩脖子,眼神有些闪躲,最终还是在我无声的坚持下败下阵来。她挠了挠头,带着点被拆穿的心虚和几分无奈,一五一十地交代了。
苏袅袅“那个车祸……是真的”,
她小声说,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
苏袅袅“一见钟情……是假的”!
我的心猛地一沉,预感应验了。
苏袅袅“他……他看见我的第一眼,就认出来了”,
苏袅袅的声音更低了些,带着点不可思议,
苏袅袅“他当时盯着我看了好几秒,然后特别肯定地说,‘你是苏墨白的妹妹’, 他根本就没多问,就那么笃定”!
”她似乎也觉得这事透着离奇,耸了耸肩。
苏袅袅“他没告诉我太多”,
苏袅袅摊手,显得有些无辜,
苏袅袅“就说让我帮个忙,在他‘英雄救美’之后,配合着演一出‘一见倾心’的戏码。具体想干什么,他没细说” 。
她小心翼翼地觑着我的脸色,补充道:
苏袅袅“不过……看那架势,目的好像挺明确的——就是想制造个机会,有个合理的、持续的由头,能把我……或者说,通过我,把你,‘圈’在他的视线范围里,圈在他能掌控或者接触的范围内”。
圈主我——这三个字像带着倒刺的钩子,狠狠扎进心里。
原来那场看似偶然的“英雄救美”,那场让苏袅袅激动不已的一见钟情,从头到尾,都只是他精心设计的一场戏!一场以我为目标、以我妹妹为桥梁、只为制造一个靠近我的“合理”契机的戏!
一股混杂着被愚弄的羞愤、得知真相的震惊以及更深沉难言的复杂情绪,猛地冲上头顶。这一刻,所有的疑惑、所有的委屈、所有被颠覆认知带来的混乱,都化作了最原始、最强烈的冲动——我只想立刻、马上揪住苏景辰的衣领,把他摁在墙上,盯着他那双深邃的眼睛,一字一句、明明白白地问个清楚!
问他到底在想什么?问他这十年到底在执着什么?问他这些荒唐的、卑微的、甚至是算计的行为背后,究竟藏着怎样一个我无法理解的苏景辰?
然而,命运仿佛在此时刻意按下了暂停键,给我熊熊燃烧的冲动兜头浇了一盆冷水。
偏偏——偏偏就在这个我急需一个答案、急需一个宣泄口的节骨眼上,这家伙,竟然出差了!
消息传来,像一颗哑火的炮弹,徒留满腔的憋闷和无处着力的焦躁在胸腔里横冲直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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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平第一次,我像个等待主人归家的困兽,被一种无形的焦躁钉在了原地。时间变得粘稠而难熬。为了分散那几乎要将人吞噬的、对苏景辰下落的胡思乱想,我甚至破天荒地开了直播,试图在虚拟的喧嚣里寻找一丝麻痹。
屏幕上弹幕滚动:
【“咦?主播背景换啦?是不是搬家了?”】
我勉强牵动嘴角,对着镜头应了一声:
苏墨白“嗯,对,搬家了”。
【“主播今天怎么心不在焉的?魂儿被哪个小妖精勾走啦?不会是谈恋爱了吧~”】
【“就是就是,眼神都飘了!”】
【……】
看着这些调侃,一股难以言喻的讽刺感涌上心头。全世界都能轻易地误解我在“谈恋爱”,谁又能窥见这层表象之下,一个母胎单身了二十多年、连情爱滋味都未尝过的“老处男”内里的空洞和此刻被未知攥紧的恐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