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景辰“你只记得这一件事吗” ?
他突然打断我,声音比刚才低沉了几分,目光像探照灯一样直直地锁定我,仿佛要从我脸上挖掘出什么被遗忘的宝藏。
苏墨白“还……有”?
我彻底愣住,茫然地迎视着他,努力在记忆的迷宫里搜寻,试图捕捉任何一点与此相关的、微弱的回响。但脑海深处只有一片沉寂的空白,如同那场灾难后的断壁残垣。
男人的神情几乎是瞬间就敛了起来。方才那点不易察觉的柔和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沉的、被极力压抑的失落,甚至……一丝难以言喻的愠怒。他紧抿着唇线,下颌的线条绷得有些冷硬。几秒钟难捱的沉默后,他才像是放弃了什么,别开视线,声音闷闷地从喉咙深处挤出,带着一种近乎疲惫的妥协:
苏景辰“算了”。
清晨的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在光洁如镜的地板上投下长长的光影。偌大的别墅里安静得过分,只有我下楼的脚步声在空旷中回响。餐厅里,属于苏景辰的位置空荡荡的,只余下一杯早已凉透的黑咖啡残留的印记。
果然,走了。这人的行动力真是……一如既往地干脆利落,避我如蛇蝎。
昨晚那场不欢而散的对话像一层看不见的隔膜横亘在我们之间,他甚至连个照面都不想打。指尖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心底那股熟悉的、想要立刻收拾东西逃离这里的冲动,又开始不受控制地翻涌。
然而,还没等我把这个念头付诸行动,迎来了一位客人。
来客出乎意料。他穿着剪裁合体的深灰色西装,面容与苏景辰有几分相似,却多了几分岁月沉淀的儒雅与……一种难以言喻的、经历过巨大创伤后的沉静。他的目光温和,带着一种洞悉世事的了然,率先朝我看来,嘴角牵起一个恰到好处的弧度。
他声音沉稳,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简洁地自我介绍,
苏行舟“叫我苏行舟就好”。
我有些局促地回以点头:
苏墨白“苏墨白”。
男人唇边的笑意加深了些许,那笑容里似乎包含着更深的意味:
苏行舟“我知道。因为……”
他顿了顿,目光坦然地直视着我,清晰地吐出那四个字,
苏行舟“你是我的,救命恩人”。
救命恩人?这四个字瞬间击中了记忆深处某个被尘埃覆盖的角落。眼前这张带着温和笑意的脸,与记忆碎片里那个在混乱废墟中、浑身尘土与血迹、眼神却异常执拗坚定的少年面孔,在电光火石间骤然重合!
对!就是他!那年跪在地上救人的少年,正是苏行舟。
原来如此!
原来苏行舟的腿,就是在当年那场灾难中……失去的啊!
苏行舟将那些年受的苦轻描淡写地掩了过去,只道:
苏行舟“那年,多亏了你” 。
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喑哑,目光沉沉地落在我身上,那份郑重几乎有了重量。
苏行舟“本该好好谢你的,只是……”
他顿了顿,眉宇间掠过一丝疲惫的阴影,
苏行舟“家里亲人骤然离世,留下的公司又被外人虎视眈眈,一时焦头烂额,分身乏术。等我终于……终于能喘口气,想回头找你时,再也寻不到半点踪迹”。
他微微倾身,那姿态里是沉甸甸的歉意:
苏行舟“真的……十分抱歉。这些年,那份感谢和愧疚,一直放在心里”。
最后那句—感谢你那年的搭救,他说得极慢,字字清晰,如同刻印。
他如此郑重其事,反倒让我有些无措。我下意识地弯了弯嘴角,试图用笑容冲淡这过于凝重的气氛,但那笑意终究是浅淡的,带着点疏离的客气:
苏墨白“苏先生言重了。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 。
我迎上他深邃的目光,声音放得更轻缓了些,
苏墨白“那种情形下,无论是谁路过,都不会袖手旁观的。你不必一直放在心上”。
空气似乎凝滞了一瞬。他看着我,那郑重并未因我的推辞而消散,反而更深地沉淀在他眼底。片刻后,他才缓缓开口,道出了真正的来意:
苏行舟“其实,我今天来,除了道谢,还有一事……是为了小辰。他……找了你很多年”。
他停顿了一下,仿佛在斟酌词句,也像是在确认一个连他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的事实,
苏行舟“从十五岁开始,直到现在,他二十五岁了。整整十年,从未放弃过”。
十年……这两个字像一块沉重的石头,猝不及防地投入心湖。我怔在原地,所有客套的笑容瞬间凝固在唇边。喉咙像是被什么无形的东西扼住,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维持着一种近乎空白的沉默。窗外的光线似乎也暗了几分,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拉长、凝滞。
苏景辰……他找了我……十年吗?
苏行舟唇角微扬,那笑容里似乎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感慨,他缓缓道:
苏行舟“你高三那年,他作为优秀学生代表,去你们学校做过一次演讲”。
他这句话像一枚石子投入记忆的深潭,漾开模糊的涟漪。我努力回想,确实有那么一次,礼堂里挤满了人,空气里弥漫着粉笔灰和青春期特有的躁动气息。台上站着一个身形清隽的少年,脸上严严实实地戴着口罩—据说是因为重感冒。台下女生们压抑的议论声像细密的潮水,一波波涌来,焦点都落在他露出的那双眉眼上。阳光穿过高窗落在他额前碎发上,那眉眼……确实如工笔细描,清朗得如同窗外初绽的春樱,带着几分病弱的疏离感。
然而,彼时的我,正被即将压顶而来的高考乌云笼罩着,心弦绷得死紧。台上的人是谁,长得多好看,都与我无关。我甚至没有勇气抬头仔细看一眼那张据说很出色的脸,只是深深地埋着头,笔尖无意识地划拉着笔记本的边缘。唯一进入我高度紧张神经的,是他透过口罩传出的、略显低沉沙哑却条理清晰的声音,那声音像某种稳定的背景音,在关于函数和公式的焦虑风暴中,提供了一点点可以抓住的浮木。
苏行舟“还有”,
苏行舟的声音将我从那段焦灼的时光里拉回,他顿了顿,目光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
苏行舟“你大学新生入校报到那天,人头攒动,他……混在人群里,冒充是你们高年级的学长,主动帮你提了行李,还陪着你在偌大的新校园里,整整走了一大圈”。
这个记忆瞬间像被擦亮的玻璃,清晰得灼人!初秋的暑气还未散尽,陌生的校园里熙熙攘攘,到处都是兴奋又茫然的新生和家长。我当时拖着沉重的行李箱,站在陌生的路口,像一叶迷失的小舟,满心都是对未知环境的不安。那个“学长”出现得那么及时,笑容温和,语气熟稔,自然地接过我手中最重的箱子。我几乎是立刻就交付了全部的信任,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跟在他身后。
他带着我,穿过林荫道,绕过教学楼,走过宿舍区,甚至还在图书馆前的小广场停留了片刻。他介绍得很仔细,哪里是食堂,哪里是开水房,哪里的小路抄近道……我起初满心感激,努力记着路线。可走着走着,脚下的路似乎开始重复,熟悉的建筑又一次出现在视野里。炽热的阳光烤着后背,汗水浸湿了额发,手里提着的杂物袋也越来越沉。一种被愚弄的感觉渐渐滋生——他是不是在带着我兜圈子?是不是觉得逗弄一个傻乎乎的新生很有趣?那份最初的感激,在疲惫和不断累积的怀疑中,慢慢发酵成了难以言喻的委屈和羞恼。心里暗暗发誓:下次再让我遇到这个不负责任、拿新生寻开心的“学长”,一定要好好理论一番,问问他到底安的什么心!
谁能想到……那个让我耿耿于怀、发誓要“教训”的人,自那天起,就如同水滴汇入人海,再也没有出现在我的视线里。那场无声的“寻找”与“错过”,竟在那个充斥着汗水、委屈和误解的初秋午后,就悄然画上了句点。
苏行舟的声音依旧平稳,甚至带着一丝奇异的温和,但吐出的字句却像惊雷般在我耳边炸开:
苏行舟“还有……你们大学那年的七夕节蒙面舞会,他也去了” 。
他顿了顿,目光锁住我骤然失色的脸,清晰地补完了那句石破天惊的话:
苏行舟“而且是,男扮女装去的”。
我猛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向他,血液似乎在这一刻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凝固。周围的空气骤然稀薄,耳膜嗡嗡作响,眼前甚至短暂地掠过一片空白。
他……怎么会?!
苏行舟“很意外吧”?
苏行舟看着我失魂落魄的样子,轻轻笑了一声,那笑声里却没什么暖意,反而透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
苏行舟“苏景辰,他不知从哪里弄来一套夸张的公主裙,把自己塞进去,搞成一副近乎荒诞怪异的样子……就那样,混进了全是陌生人的舞会” 。
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重锤敲在我心上,
苏行舟“他冒那么大的险,忍受那么大的尴尬,目的只有一个~—~想和你跳一支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