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煜第五次停下手指，钢琴声戛然而止。
"又错了。"他盯着琴谱，声音像结冰的湖面，"这里是4/4拍，你多拖了半拍。"
林修文的小提琴架在肩上，琴弓悬在空中。午后的阳光透过琴房窗户，在他浅棕色的发梢镀上一层金边。"但这样更有表现力啊，"他歪着头，酒窝在左颊若隐若现，"肖邦本人演奏时也经常自由处理节奏。"
"那是浪漫主义时期的演奏习惯。"程煜的指尖重重敲在中央C上，"现代比赛要求精确到毫秒。"
琴房里弥漫着松香和阳光晒暖的木头气味。过去三天，这个角落成了他们心照不宣的约定地点。程煜说不清为什么自己每天四点都会出现在这里，就像他解释不清为什么会在笔记本上记下林修文即兴演奏的旋律片段。
"好吧，严谨先生。"林修文突然凑近，程煜闻到一股淡淡的柑橘香，"不过你弹《革命》时，左手八度音可是比原速快了12%。"
程煜猛地抬头。这个转学生怎么会知道？那段视频明明只存在于三年前青少年钢琴大赛的内部资料里。
"我查过你。"林修文眨眨眼，"YouTube上有个模糊的录像，你穿着可笑的小西装，弹到高潮部分时——"
"那不是比赛。"程煜"啪"地合上琴盖，"只是赛前彩排。"
空气突然凝固。林修文的表情变得认真起来，他轻轻放下小提琴："所以后来正式比赛你..."
程煜的右手无意识地摸向左腕，那里有一道细长的白痕藏在袖口下。音乐楼的下课铃声适时响起，他抓起书包："明天再说。"
走廊上，程煜听见两个女生刻意压低的议论。
"那个转学生居然能和程煜一起练琴？"
"听说林修文是维也纳少年乐团退下来的..."
"难怪，天才只和天才玩。"
程煜加快脚步，却迎面撞上合唱团的张老师。
"正好找你！"张老师抓住他的胳膊，"艺术节缺个钢琴伴奏，下周一彩排..."
"我没空。"程煜试图抽手。
"林修文已经答应了哦。"
程煜的手指僵在半空。他看见张老师身后，林修文正抱着琴盒小跑过来，发梢还沾着练习后的细汗。
"忘了告诉你，"林修文气喘吁吁地递过一张皱巴巴的传单，"我帮你报了四手联弹。"
程煜盯着传单上《蓝色多瑙河》的曲名，血液冲上耳尖："你凭什么——"
"凭这个。"林修文突然抓住他的手腕，袖口被扯上去一截。那道疤痕暴露在阳光下，像一根断裂的琴弦。
两人同时僵住。程煜第一次在林修文眼里看到某种类似疼痛的情绪。
"...骑车摔的。"程煜抽回手，声音干涩。
林修文沉默片刻，突然转身打开琴盒："听着。"他架起琴弓，"这是我在维也纳最后一场演出的安可曲。"
琴声像月光下的溪流漫过琴房。程煜认出来，这是马思涅的《沉思》，但林修文把它拉得支离破碎——某些段落重复三次，有的小节直接跳过，高潮部分甚至即兴改了调式。
"评委说这是亵渎经典。"最后一个泛音消散后，林修文轻声说，"但那天观众席有个患癌的小女孩，她说这像极了化疗时的梦。"
程煜的指尖在琴键上投下细长的阴影。他突然按下属七和弦，林修文眼睛一亮，立刻接上对应的旋律。两种截然不同的演奏风格纠缠攀升，在最高处迸发出奇异的和谐。
窗外，不知何时聚拢的学生们安静下来。高二（7）班的文艺委员举起手机，镜头里，阳光将两个剪影熔铸在一起。
当最后音符尘埃落定，程煜发现自己的手腕还残留着林修文手指的温度。更可怕的是，他居然在期待明天的四点。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