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键在程煜的指尖下起伏,肖邦的《革命练习曲》如暴风雨般席卷整个琴房。窗外是五月初的阳光,明媚得刺眼,却照不进他低垂的眼帘。他的背挺得笔直,黑色校服衬得皮肤愈发苍白,整个人像一座孤岛,与周围喧嚣的校园生活格格不入。
最后一个音符落下,程煜的手指悬在琴键上方几厘米处,久久不愿放下。琴房里安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这种孤独的宁静让他感到安全。
"程煜,你又在占用琴房?"门口传来班主任李老师的声音,"已经放学半小时了。"
程煜缓缓合上琴盖,没有回答。他收拾乐谱的动作一丝不苟,仿佛周围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下周的校园艺术节,你考虑得怎么样了?校长点名希望你能表演。"李老师走近几步,声音放软了些。
"没兴趣。"程煜简短地回答,背上书包准备离开。
李老师叹了口气:"你这样不合群,将来怎么办?音乐不是一个人的事。"
程煜的脚步在门口顿了顿,终究什么也没说,推门而出。走廊上三三两两的学生嬉笑打闹,看到他时声音不自觉地低了下去。程煜早已习惯这种反应——校园里的钢琴天才,同时也是个怪人。
他拐过音乐楼转角时,一段小提琴声突然飘进耳朵。那不是学校乐团那些生涩的练习曲,而是一段他从未听过的旋律,灵动如溪流,却又带着说不出的忧伤。程煜的脚步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
琴声来自最角落的那间小琴房,平时很少有人使用。程煜鬼使神差地走近,透过门上的小窗,他看到一个陌生的背影。那人穿着同样的校服,却给人一种与众不同的感觉——修长的身形,微微晃动的肩膀,以及那头在夕阳下泛着浅棕色光泽的短发。
程煜不知道自己站了多久,直到那段旋律在一个未完成的和弦上戛然而止。演奏者似乎遇到了什么困难,反复尝试同一个段落却始终不满意。程煜听出问题所在——第三小节的转调处理得太生硬了。
还没等他思考,自己的手已经推开了门。
琴房里的男生惊讶地转过身来。那是一张程煜从未见过的面孔——明亮的眼睛,微微上扬的嘴角,左颊有一个若隐若现的酒窝。他的眼神中没有其他人看程煜时的那种疏远或敬畏,只有纯粹的好奇。
"你拉错了。"程煜直接说道,声音比自己预想的要沙哑。
男生挑了挑眉:"哦?"
"第三小节,升F应该延后半个拍子进入,你的转调太急了。"程煜走到钢琴前坐下,在琴键上弹出了那个段落,"应该是这样。"
男生的眼睛亮了起来:"你说得对!"他重新架起琴弓,按照程煜的提示又拉了一遍,"太神奇了,这样流畅多了!"
程煜没想到对方会这么爽快地接受批评。在学校乐团,即使是指挥的建议也常会引来不满的嘀咕声。
"我是林修文,上周刚转学过来。"男生放下琴,向程煜伸出手,"你是程煜吧?我听说过你,钢琴天才。"
程煜犹豫了一下,轻轻握了握那只手。林修文的掌心温暖干燥,与他冰凉的手指形成鲜明对比。
"你拉的曲子,我没听过。"程煜说,这已经是他能想到的最接近赞美的话。
林修文笑了,那个酒窝更深了:"是我自己写的,还在修改中。刚才那段总感觉哪里不对劲,多亏你听出来了。"
自己写的?程煜有些惊讶。在这所学校里,能读懂乐谱已经算是"音乐特长生",更别说作曲了。
"要听听完整版吗?"林修文不等回答就重新架起了琴,"虽然还有很多不完美的地方..."
琴弓与琴弦接触的瞬间,程煜感到一阵电流般的震颤从脊椎窜上来。林修文的演奏与学校里那些刻板的表演完全不同,每一个音符都像是有生命般跳跃。当旋律进入高潮部分时,程煜的手指不由自主地落在了琴键上,即兴加入了一段和声。
林修文惊讶地看了他一眼,但没有停下,反而调整了自己的节奏与程煜配合。两个素不相识的人,在没有任何排练的情况下,创造出了一段浑然天成的二重奏。
最后一个音符消散在空气中,琴房里只剩下两人的呼吸声。林修文的眼睛闪闪发亮:"天啊,这太...我不知道该怎么说。你刚才那段即兴伴奏,完美地填补了我曲子里的空白!"
程煜低下头,突然感到一阵不自在。他不习惯这样的赞美,更不习惯与人如此密切的音乐交流。钢琴一直是他一个人的世界,安全而封闭。
"我得走了。"程煜站起身,动作有些仓促。
"等等!"林修文叫住他,"我们...以后能一起练习吗?我觉得我们的音乐很合拍。"
程煜在门口停顿了一下,没有回头:"琴房每天四点后没人。"
他没有答应,但也没有拒绝。这对程煜来说已经是极大的让步。
走出音乐楼时,夕阳正好,程煜却觉得今天的阳光似乎没有那么刺眼了。他的脑海中回荡着林修文的旋律,还有两人即兴合奏时那种奇妙的默契。这种感觉很陌生,却不令人讨厌。
远处,几个篮球队的男生正在球场上挥汗如雨,欢呼声此起彼伏。程煜向来对这类集体活动敬而远之,但此刻,他突然理解了为什么人们会享受与他人的互动。
也许音乐真的不只是一个的事。这个念头在程煜心中悄然生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