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也纳的冬天比想象中更冷。
程煜站在金色大厅的侧门,看着雪落在自己的右手上——那只曾经被医生判定“可能永久丧失灵活性”的手,此刻正微微发烫,神经修复剂的余温像一场幻觉。
林修文从身后走来,将一条围巾绕在他脖子上。围巾上有淡淡的松香和药膏味,是这三个月来他们辗转各个医院时沾染的气息。
“周教授刚来电话。”林修文呼出的白气在路灯下散开,“你妈妈的案子……可能会判缓刑。”
程煜“嗯”了一声,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围巾边缘。自从那场演出后,程母主动交出了所有证据,包括当年神经科主任威胁她的录音。而那个主任,如今正在监狱里等待审判。
“你呢?”程煜突然问,“维也纳音乐学院那边……”
林修文笑了笑,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传单——**“亚洲巡回音乐治疗工作坊”**,标题下方印着他们两人的照片,是演出结束时被抓拍的,程煜的右手搭在林修文肩上,两人都笑得毫无阴霾。
“我拒绝了复学。”林修文说,“但接受了这个。”
程煜盯着传单上“特殊神经损伤患者的音乐康复”几个字,突然明白了什么。他想起自己右手恢复知觉的瞬间,想起林修文在舞台上覆住他手指的温度,想起那些被疼痛和药物模糊的日子里,唯一清晰的是对方哼唱的旋律。
“所以……”程煜的嗓音有些哑,“我们要去当音乐医生?”
“不。”林修文摇头,从琴盒里取出那把伤痕累累的小提琴,“我们是去证明——”
琴弓划过琴弦,是一段他们从未演奏过的旋律。程煜怔了怔,随即笑起来——这是他在医院复健时随口哼的调子,连他自己都忘了。
“——证明破烂的琴和残废的手。”林修文眨了眨眼,“也能拼出完整的曲子。”
雪越下越大,程煜的右手却不再觉得冷。他摸出钢琴钥匙——那把曾被母亲扔出窗外的钥匙,如今就挂在他的钥匙圈上——轻轻放进林修文手心。
“明天开始。”程煜说,“我弹左手部分,你拉右手的旋律。”
林修文挑眉:“那观众岂不是只能听半首?”
“那就让他们听半首。”程煜转身推开音乐厅的门,暖黄的光从里面溢出来,“反正……”
他回头看向林修文,后者正将钥匙举到灯光下,金属表面映出两人交叠的影子。
“反正《永恒协奏曲》本来就没有真正的终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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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后·东京某康复中心**
一个小女孩怯生生地按下钢琴键,右手的中指和无名指僵硬地蜷缩着。程煜蹲在她身边,用左手补上和弦。
“不对。”女孩摇头,“我想弹林老师昨天拉的那段……”
林修文从门外探头进来,肩上的纹身已经多了道手术疤痕,却依然能看出五线谱的轮廓。他走到钢琴前,把琴弓塞进程煜的右手——那只曾经被判定“再也不能弹琴”的手,如今正稳稳地握住弓杆。
“这样。”林修文带着程煜的手,在琴弦上拉出简单的旋律,“你弹这部分,程老师补低音。”
小女孩瞪大了眼睛:“可这是小提琴的……”
“音乐从来不分乐器。”程煜的左手落在琴键上,“就像……”
“——就像伤口终会变成光漏进来的地方。”林修文接道,琴弓轻轻敲在程煜的手腕上,那里曾有一道狰狞的疤,如今只剩浅浅的白痕。
窗外,樱花被风吹进房间,落在黑白琴键上。三个残缺的音符,就这样拼出了一首完整的春之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