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岳的灵堂香火太盛,熏得人眼睛发疼。
七盏青铜长明灯排成北斗状,灯油里掺了尸膏,燃起来泛着青绿色的光。二十三位身着丧服的宾客——恰是三年前参与那场"红鞋宴"的人数——正假惺惺地对着空棺材抹眼泪。他们袖口都绣着暗纹,有的是蝎子,有的是蜈蚣,在烛光下像活物般蠕动。
"藏兄走得突然啊。"盐铁使赵大人用帕子捂着鼻子,眼睛却盯着供桌上那对纯金镇魂兽,"听说七窍都爬出了蛊虫?"
"嘘——"绸缎商马老板做了个噤声手势,袖口蜈蚣暗纹随动作舒展,"那医女临死前下的蛊,邪性得很。不过嘛..."他压低声音,"藏兄书房暗格里的东西,可比蛊虫可怕多了。"
一阵阴风突然掀开孝帘。供桌上的蜜饯果品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腐烂,渗出黑水。宾客们却恍若未觉,反而围着棺材开始分赃。赵大人抢到了白玉笛,正对着灯光细看笛身上那个"素"字,突然"咦"了一声。
"这字...好像在渗血?"
子时的更鼓刚响第一声,所有蜡烛同时变成惨绿色。灵堂四角的地砖下传出"咚咚"的敲击声,像有什么东西正从地底往上爬。马老板袖口的蜈蚣暗纹突然活了,顺着他手臂窜到脖子上,一口咬住喉结!
"呃啊——!"惨叫刚出口就变成了气泡音。马老板惊恐地发现自己在融化,皮肉像蜡油般滴落在青砖上,露出森森白骨。更可怕的是,他竟感觉不到疼,反而有种诡异的快感,仿佛回到了母亲子宫。
宾客们乱作一团,却找不到出口——门窗不知何时变成了墙壁,灵堂成了密闭的棺材!供桌上的镇魂兽"咔嗒"转动头颅,黄金眼珠里流出黑血,在地上汇成一道歪歪扭扭的符咒。
"是引魂咒!"有人尖叫,"快擦——"
话未说完,他的舌头突然自行打结,在口腔里扭成麻花状。所有人同时捂住嘴,指缝间渗出黑红色的线虫,那些虫子落地即燃,火苗组成一个女子的轮廓:高髻广袖,手执玉笛,正是藏海母亲林素心的模样!
地面开始震动,两道缠满红绳的身影破土而出。左边的身形魁梧却半边腐烂半边结晶,右半边脸上珊瑚状的增生组织里嵌着碎瓷片——那是藏岳寿宴上打碎的酒杯;右边的纤细许多,白骨与黑晶交织的身躯上爬满婴胎形状的肉瘤,心口处的"藏"字烙印泛着磷光。
"藏...藏海?!"赵大人瘫坐在地,手中的白玉笛突然变得滚烫,"你不是死在井里了吗!"
珊瑚怪人发出非人的笑声,结晶化的右手一挥,所有宾客的衣襟自动掀开,露出心口——每人皮肤上都浮现出一个黯淡的"藏"字烙印!
"原来都在这里。"香暗荼的声音从肉瘤躯体里传出,沙哑得像砂纸摩擦,"三年前喝过'红鞋酒'的畜生们。"
她黑晶化的指尖轻弹,二十三条红绳从地底钻出,精准地刺入那些烙印。宾客们顿时像提线木偶般直立起来,手脚不自然地抽搐,开始重演当年火场的场景:赵大人撕扯着自己的衣服模仿藏岳施暴;马老板用头猛撞柱子模仿被烟熏晕的藏素心;其余人则两人一组,一个扮演施暴者,一个扮演受害者...
"不...不要..."赵大人一边不受控制地撕开自己胸膛,一边哀求,"是藏岳逼我们喝的酒...他说要借藏家女子的阴气修炼长生..."
藏海腐烂的那半边脸突然裂开一道缝,露出里面密密麻麻的牙齿。他抓起赵大人,将珊瑚化的手指插入对方太阳穴——记忆抽取,比死亡更残酷的刑罚。
刹那间,藏海看到了比想象更黑暗的真相:
二十年前的雨夜,母亲林素心一袭红衣站在井边,脚下躺着七个昏迷的少女。她用小刀割开少女们的手腕,将血滴入井水,口中念诵着古老咒语。幼小的藏岳躲在树后偷看,却被发现。母亲没有杀他,反而笑着招手:"来,岳儿,母亲教你永生之术..."
记忆跳转。成年后的藏岳在母亲房中发现了那支白玉笛和一本手札。手札记载着恐怖的内容:所谓"永生"需要血脉相连的女子做容器,将魂魄寄存在特制的玉笛中。母亲早将大女儿藏素心(藏海以为的母亲)制成第一个容器,现在轮到小女儿藏素心(藏海妹妹)...
"不...!"藏海发出撕心裂肺的吼叫,珊瑚躯体寸寸龟裂。他们复仇的对象错了!真正的恶魔是那个看似受害者的"母亲"!而藏岳,不过是个可悲的模仿者...
香暗荼突然剧烈颤抖,肉瘤一个接一个爆开,流出腥臭的黑液。她体内的蛊虫失控了!那些用井底婴胎培育的怨灵正反噬宿主,想要破体而出。更可怕的是,水晶棺中的藏素心尸体正在苏醒,井底的怨气开始暴走!
"必须...有人...镇棺..."香暗荼的黑晶手指抓住藏海,在他珊瑚化的皮肤上刻出几个字:同棺共穴。
藏海明白她的意思。水晶棺需要活祭品镇压怨气,否则整座城都会被井底百年的怨灵吞噬。他看向那些扭曲的宾客,又看向即将崩溃的香暗荼,突然笑了。
"你养蛊,我养怨。"他扯断连接两人的红绳,"现在该交换了。"
在香暗荼反应过来前,藏海一把夺过赵大人手中的白玉笛,将笛尾狠狠刺入自己心口!珊瑚躯体瞬间粉碎,露出里面一团纠缠着红线的发光物——那是他所有的记忆与情感结晶。笛身上的"素"字疯狂吸收这些光,渐渐变成透明。
"不!!!"香暗荼发出凄厉的哀嚎,肉瘤全部爆裂,无数婴胎怨灵呼啸而出。藏海用最后的力量将她推出灵堂,自己则抱着白玉笛跳入突然裂开的地缝——那里直通井底水晶棺。
"活下去..."他的声音在地缝闭合前传来,"笛中有答案..."
轰然巨响中,灵堂塌陷成一个大坑,所有宾客连同藏岳的棺材一起坠入深渊。坑底涌出腥臭的井水,水面漂浮着珊瑚碎片和肉瘤残骸,很快又恢复平静。
只有一支白玉笛漂了上来,笛尾那个"素"字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行小字:荼蘼谢后,永夜方始。
三年后的某个雨夜,疯癫的香暗荼抱着个三岁孩童站在井边。孩子生得怪异:左眼漆黑如墨,右眼幽绿如鬼火,心口有个鲜艳的"藏"字烙印。他手中把玩着一支白玉笛,笛声响起时,井水泛起涟漪,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底下应和。
"阿海哥哥,"香暗荼对着井口呢喃,雨水冲散了她脸上的脓血,"你骗我...笛中根本没有解脱的咒文..."
她突然咯咯笑起来,扯开衣襟露出心口——那里嵌着一小块珊瑚,正随着笛声微微发亮。孩童仰起头,用藏海的眼睛看着香暗荼,又用藏素心的声音说:
"娘亲,井里的爹爹说...让我们再等等..."
院中荼蘼花突然齐齐绽放,比血还红,比火还艳。花蕊中蜷缩着细小的婴胎,随着笛声轻轻颤动,仿佛下一秒就会睁开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