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同棺

死亡并非如想象中冰冷。

藏海在剧痛中恢复意识时，首先感受到的是粘稠。他的鼻腔、口腔、耳道里灌满了某种胶质状的液体，比水浓稠，比血滑腻。睁开眼的瞬间，他看到无数细小的气泡从自己溃烂的皮肤里渗出，向上飘去——那里有一轮血月，透过井口的水面，像只充血的眼球俯视着他。

"醒啦？"香暗荼的声音直接在他脑海中响起。

藏海想转头，却发现自己的脖颈已经半腐，筋肉粘连着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视线下移，他看见香暗荼正趴在自己胸口，她的脸有一半已经露出白骨，蛆虫在空洞的眼眶里蠕动。更可怕的是，他们的身体被无数血红色的丝线缝合在一起，那些丝线深深勒进腐肉，随着水流微微飘荡。

"相思烬毒不死我们。"香暗荼腐烂的嘴唇无法动弹，声音却清晰传来，"因为这口井...是活的。"

藏海这才注意到，那些漂浮在周围的婴胎骸骨正以缓慢但肉眼可见的速度围着他们旋转。而在他背后，水晶棺散发出的幽光更盛了。棺中那个穿嫁衣的身影——他的妹妹藏素心——双手交叠在胸前，面容安详得近乎诡异。她的皮肤完好无损，甚至透着淡淡的粉晕，仿佛只是睡着了。

"碰碰她。"香暗荼的声音带着蛊惑，"碰碰你亲爱的妹妹。"

藏海不受控制地向水晶棺伸出手。腐烂的指尖触碰到棺盖的刹那，一股比"相思烬"更猛烈的灼痛顺着指尖炸开！无数画面如毒蜂般涌入他的脑海——

他看见妹妹穿着嫁衣在火场中奔逃，却被藏岳带着三个蒙面人堵在祠堂。藏岳用烧红的铁钳夹住妹妹的下巴："贱人！你以为换上丫鬟衣服就能逃？"妹妹的嫁衣被撕开，露出肩膀上的蝴蝶胎记...那不是胎记！是用特殊药水绘制的伪装！药水遇热融化，露出底下真正的"藏"字烙印...

画面跳转。香暗荼——当时还是红萼——被铁链锁在柱子上，强迫观看这一切。她的眼球被钢针固定无法闭合，喉咙里插着一根铜管防止咬舌。藏岳在她耳边低语："好好看着，这就是背叛我的下场..."

最恐怖的记忆在最后。藏岳割开妹妹的手腕，将血滴入一个青铜鼎。鼎中浮沉着那支白玉笛，笛身上刻的"素"字正在吸血！随着血液浸润，笛子渐渐变成诡异的粉红色，而妹妹的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下去...

"啊——！"藏海在精神崩溃的边缘被拽回现实。香暗荼用银针扎进他的太阳穴，腐肉里渗出的不是血，而是一种散发着苦杏仁味的黑色黏液。

"现在你明白了。"香暗荼的声音里带着扭曲的快意，"藏岳用你母亲留下的这支笛子施展邪术，需要藏家血脉的女子做祭品。他标记我们，豢养我们，就像养猪羊等着宰杀。"

藏海颤抖着看向自己的手，腐烂的皮肉下隐约有细小的东西在蠕动。那不是蛆虫，而是一种半透明的、类似根须的物体，正从水晶棺方向延伸过来，扎进他的血肉。

"井底的怨气选择了我们。"香暗荼用银针挑起一根"根须"，它立刻缠绕上针尖，发出婴儿般的啜泣，"这些孩子想要母亲...而我们..."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藏海突然感到一阵剧痛从胸口传来——香暗荼将一枚长针直接刺入他的心脏！针尾系着红线，另一头连着她自己同样腐烂的心口。随着红线绷紧，两人的心跳被迫同步，一种比性爱更亲密的连接让藏海看到了香暗荼记忆中最黑暗的部分：

大火那夜，她被救出后其实清醒过片刻。她看见藏海抱着穿丫鬟服的妹妹（实则是她自己）痛哭，而真正的妹妹正在火海里惨叫。她想说话，想指出错误，但喉管被烟熏坏了，只能发出"嗬嗬"的气音。后来藏岳的人找到她，用邪术吊住她的命，日复一日地折磨她，把她变成培育蛊虫的活体容器...

"恨我吗？"香暗荼的红线又收紧几分，两人的心脏几乎要破体而出，"恨我误导你的记忆？恨我给你下毒？"她腐烂的脸上突然淌下血泪，"可最恨的是...我居然还爱你...爱那个认不出我的你..."

藏海在极致痛苦中抓住她的肩膀，腐肉在他们之间碾碎交融。他无法说话，但通过红线传递的情绪震耳欲聋——那不是恨，而是一种比恨更可怕的共鸣。他们现在是同类了，同样残缺，同样罪恶，同样...饥饿。

香暗荼突然笑了。她剩下的牙齿在黑液中闪着珍珠般的光泽："藏岳的头七要到了。"她指向头顶的血月，"那些参与当年事的人都会来祭拜...多好的机会啊。"

藏海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红线传递来的画面清晰得令人作呕——他们可以借助井底的怨气和自身的特殊状态，给那些人来一场"难忘"的祭祀。毕竟，有什么比半死不活的复仇鬼更适合在头七夜索命呢？

香暗荼用银针划开自己残余的腹部皮肤，从里面掏出一团缠绕着根须的器官——那似乎是子宫，却已经异变成某种巢穴状。她虔诚地将它放在水晶棺上，器官立刻被更多根须包裹，像心脏般跳动起来。

"用我的身体养蛊，用你的身体养怨。"她的声音因器官缺失而变得尖细，"等头七夜...我们给他们准备一场盛宴..."

藏海感到那些扎入体内的根须突然活跃起来，疯狂汲取着他血液中的仇恨。他的腐烂暂时停止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诡异的"生长"——从伤口处长出的不是新肉，而是一种暗红色的、类似珊瑚的坚硬物质。香暗荼也一样，她的白骨上覆盖起晶莹的黑色结晶，在血月下泛着金属光泽。

他们正在变成另一种存在。不再是活人，不完全是死人，而是这口怨气冲天的古井孕育出的怪物。

香暗荼用结晶化的手指抚过藏海脸上新生的"珊瑚"，突然凑近在他腐烂的唇上落下一吻。这个吻带着尸臭和血腥，却奇异地让藏海感到温暖。红线震动，传来她最后的低语：

"同棺共穴，永不分离。"

井水突然沸腾！无数婴胎骸骨发出尖啸，聚集在他们周围旋转，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状的阵法。水晶棺中的藏素心第一次睁开了眼睛——那里面没有瞳孔，只有两团幽绿的鬼火。

血月正圆，头七将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