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海数着身上的珊瑚。
左臂三百二十一根,右臂二百九十七根,胸膛正中央那根最长,恰好是香暗荼跳井那日的月光长度。每当月圆,这些珊瑚枝就会疯狂生长,刺穿他新生的血肉,将"它"的嘶吼声直接灌入骨髓。
"安静。"藏海用腐化的指尖轻抚心口。那里嵌着香暗荼留下的竖瞳,已经变成一颗琥珀色的宝石。触碰到它的瞬间,珊瑚枝停止躁动,耳边响起熟悉的呢喃:
"阿海哥哥..."
这是香暗荼残留的意识碎片,也是他忍受蚀骨之痛唯一的慰藉。井底坍塌后,藏海获得了诡异的自由——白天是半珊瑚化的怪物,夜晚则化作人形在废弃宅院游荡。而地面上,那些荼蘼花的灰烬正悄然改变着方圆百里的人。
卖豆腐的刘老汉在沾染金色孢子后,突然能说出井底婴胎们的名字;私塾先生梦见水晶棺,醒来时十指长出了红色苔藓;最可怕的是醉仙楼的花魁,她只是路过藏府废墟,现在每到子时就会用藏素心的声音唱《荼蘼怨》...
第七个满月夜,藏海在枯井边遇到了戴青铜面具的人。
"藏公子。"面具人声音像锉刀刮骨,手中捧着半本焦黄手札,"做个交易如何?"
月光下,藏海看清了手札上的字——"素心录·下卷"。面具人翻开最后一页,指着一幅图画:井底水晶棺旁,站着个眉心有竖瞳的女子,她双手捧着一团发光的物体,而棺中躺着个珊瑚人形。
"林素心没写完的部分。"面具人轻笑,"用竖瞳者的魂魄为引,可重塑肉身。"他指向藏海心口的琥珀色宝石,"把她给我,我让你和香暗荼真正重逢。"
藏海的珊瑚枝突然暴长,刺穿面具人的肩膀。黑血涌出,却不是人血,而是一种粘稠的、带着硫磺味的液体。
"你不是人。"藏海的声音让井水结冰,"你是'它'逃出去的那部分。"
面具人并不惊慌,反而凑近低语:"聪明。但你知道香暗荼的魂魄正在消散吗?"他轻点琥珀宝石,"每用一次,就少一分。等彻底消失,她就真的...灰飞烟灭了。"
珊瑚枝剧烈震颤。藏海知道对方说的没错——心口的宝石确实比上月暗淡了些。他沉默地折断一根珊瑚枝递给面具人:"证明给我看。"
面具人将珊瑚枝碾成粉末,撒在手札上。粉末组成一幅新画面:香暗荼的虚影站在水晶棺碎片中央,脚下是用红绳组成的阵法。
"月全食那晚。"面具人收起手札,"带她来井边,我教你怎么做。"
等面具人的身影消失,藏海挖出心口的琥珀宝石,轻轻吻了吻:"再等等..."宝石微弱地闪烁,像是在回应。
接下来的日子,藏海开始收集自己脱落的珊瑚碎屑。这些碎屑一离开他的身体就变成血红色,像极了当年香暗荼缝进他皮肉的那些红绳。月全食前夜,他回到井底,发现阿蘼的结晶残躯竟重新长成了孩童大小,正抱着白玉笛沉睡。
"儿子..."藏海第一次这样称呼阿蘼,将珊瑚碎屑撒在孩子身上,"明天爹娘就能永远在一起了。"
月全食如约而至。
面具人早早等在井边,脚下画着复杂的血色阵法。藏海抱着琥珀宝石走来时,月亮刚好开始变红。
"站到阵眼去。"面具人递来一把骨刀,"剖开宝石,放出她的魂魄。"
藏海照做了。骨刀划开琥珀的瞬间,香暗荼的虚影浮现,比任何时候都要清晰。她迷茫地看着四周,在看到藏海时突然瞪大眼睛:"跑!这是个圈套!他想要的是——"
话未说完,面具人突然扯下面具——那根本不是人脸,而是由无数细小珊瑚虫组成的可怖面孔!他扑向香暗荼的魂魄,却被藏海早有准备的珊瑚枝刺穿。
"我知道。"藏海搂住香暗荼的虚影,声音温柔,"他想要的是'它'的本体,也就是...我这一半珊瑚躯体。"
阵法突然倒转!原本吸收月光的纹路变成喷射血丝的陷阱,将面具人牢牢缠住。井水沸腾,阿蘼的结晶躯体浮出水面,怀中白玉笛自动飞入藏海手中。
"暗荼,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藏海将笛子递给虚影,"你说要永远纠缠..."
香暗荼的魂魄突然笑了,那笑容癫狂又美丽:"同棺共穴,永不分离。"
两人同时握住白玉笛。藏海的珊瑚躯体开始崩解,无数血丝涌入笛子;香暗荼的魂魄则化作流光,与血丝交织成新的符文。面具人发出不似人类的惨叫,他的身体像陶器般出现裂纹,"它"的本体正被强行抽离!
"不!你们不能——"面具人的话戛然而止。他的躯体爆炸成漫天血雾,被井底突然出现的漩涡尽数吸入。阿蘼的结晶躯体跳入漩涡中心,瞬间生长成新的水晶棺。
藏海最后看了一眼香暗荼的魂魄,将她推入白玉笛:"活下去..."他的身体完全消散,唯有一根珊瑚枝落入笛中,与她的魂魄缠绕在一起。
笛子坠入井底,与水晶棺相撞的刹那,整个藏府废墟剧烈震动。所有沾染过金色孢子的人同时醒来,梦中的井底景象全部消失。而在真正的井底深处,两支白玉笛相互缠绕——一支刻着"素",一支刻着"同归"。
雨夜来临时,井水会漫上来轻轻拍打笛身,奏响无人聆听的安魂曲。若有人凑近井口,会听到双重奏的笛声:一个沉稳如叹息,一个癫狂如泣血。而在最深处的黑暗里,偶尔会闪过琥珀色的微光,像极了谁在眨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