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双脚重重地砸在蓝色的落地垫上！巨大的冲击力让她身体剧烈一晃，膝盖弯曲，但核心的力量瞬间爆发！她死死锁住腰腹，如同扎根于大地的劲松，硬生生地稳住了身体！

纹丝不动！

零点几秒的死寂。

随即，如同积蓄已久的火山轰然爆发！震耳欲聋的掌声、欢呼声、口哨声瞬间席卷了整个体育馆！声浪如同实质的海啸，几乎要将屋顶掀翻！

“我的天哪！”解说员的声音激动得变了调，近乎破音，“1080度杠上转体接团身后空翻两周下！她完成了！她竟然完成了！这是一个原创的、前所未有的超高难度下法！‘晚燕振翅’！名副其实！林晚！她做到了！她飞起来了！！！”

巨大的分数牌亮起！一个远超其他选手、足以锁定胜局的惊人分数！

林晚站在场地中央，胸膛剧烈起伏，汗水顺着发梢滴落。左肩的剧痛在肾上腺素退潮后疯狂反扑，但她感觉不到。她的耳朵被巨大的声浪填满，视线因为剧烈的运动而有些模糊。她下意识地，第一时间，猛地转头看向场边！

看向陈焰！

时间，在这一刻被抽走了所有的声音，凝固成一幅无声的画面。

惨白的聚光灯下，陈焰依旧坐在轮椅上。她的身体剧烈地颤抖着，幅度之大，甚至带动了轮椅发出细微的嗡鸣。她的双手，那双苍白、骨节分明的手，此刻正死死地、用尽全身力气向前伸出！五指张开，掌心向上，手臂绷得笔直，仿佛在隔空托举着什么极其沉重、极其珍贵的东西！

她的头微微仰着，眼睛死死地盯着林晚落地的位置。泪水，汹涌的、滚烫的泪水，如同决堤的洪水，完全不受控制地冲出眼眶，在她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上疯狂流淌。那泪水冲刷掉了一切的平静、一切的坚硬，露出了底下深埋了二十年的、从未愈合的伤口和无尽的痛楚。

她的嘴唇无声地剧烈翕动着，像是在呐喊，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那双伸出的、颤抖的双手，和那汹涌的泪水，在惨白的灯光下，无声地诉说着一切。

她在隔空托举。

托举着二十年前，那个同样在最高点、同样做出惊世动作、却最终如同折翼之鸟般从杠上失控坠落、摔碎了一切梦想和未来的……年轻的自己。

体育馆的喧嚣声浪如同退潮般从林晚耳边远去。世界只剩下那片惨白的光束，光束下那个颤抖着伸出双手、泪流满面的身影。陈焰无声的悲恸像一把冰冷的凿子，狠狠凿开了林晚的心防，瞬间让她明白了“晚燕振翅”这个名字背后沉埋了二十年的血泪与执念。

胜利的狂喜如同被冰水浇头，瞬间冷却，只剩下一种沉甸甸的、近乎窒息的震撼和心酸。林晚站在那里，忘记了肩上的剧痛，忘记了看台上山呼海啸的欢呼，只是怔怔地看着场边那个被痛苦和泪水淹没的身影。

省队的队友和教练们激动地冲上来，将她团团围住，拍打着她的肩膀，兴奋地叫喊着她的名字。祝贺声、惊叹声将她淹没。林晚被动地接受着拥抱和拍打，目光却始终穿过攒动的人头，牢牢锁定在那辆孤零零的轮椅上。

陈焰伸出的双手，终于缓缓地、无力地垂落下来，搭在轮椅冰冷的扶手上。她深深地低下头，肩膀微微耸动着，任由泪水无声地砸落在深蓝色的运动裤上，洇开深色的痕迹。那挺直的脊背，此刻弯折出一道沉重的弧度。

颁奖仪式像一个遥远而模糊的梦。冰凉的银牌挂在脖子上（冠军被一位国家队选手摘走），沉甸甸的，却感觉不到丝毫温度。林晚机械地跟着流程，微笑，鞠躬，直到喧嚣散尽，人群退场。

她拒绝了队友一起回酒店的邀请，攥着那块银牌，快步走向后台通道。肩上的疼痛随着肾上腺素的消退开始尖锐地叫嚣，每一步都牵扯着伤处，但她顾不上。

通道尽头，那辆熟悉的轮椅停在阴影里。陈焰背对着她，面朝着空旷无人的热身区，背影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异常单薄、孤寂。轮椅旁边，放着一个打开的运动包，里面露出一些简单的换洗衣物。她似乎在收拾东西，动作缓慢而凝滞。

林晚放轻脚步走过去，喉咙发紧，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她看着陈焰微微低垂的后颈，看着那在阴影中依旧显得苍白无力的双手。

“陈指导……”林晚的声音有些干涩。

陈焰的动作顿住了。她没有回头，只是极其缓慢地，用手背用力抹了一下脸。再转过身时，脸上已看不到泪痕，只有眼角的微红和那种被泪水冲刷后更显深刻的疲惫。她的目光落在林晚胸前的银牌上，停留了一瞬，然后抬起眼，看向林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