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像浸透了墨汁的绒布，一点点裹紧温莎圣堡学院的尖顶与塔楼。
琴房三楼最深处的那间，百叶窗被风掀起半寸，漏进的残阳恰好落在艾瑞亚摊开的乐谱上。
最后一页的收尾音符带着凌厉的弯钩，铅笔划过纸张的涩响还未散尽，她的指尖已经再次按上了琴弦。
E弦在高把位震颤出细碎的嗡鸣，像有只不安分的蜂鸟撞进旋律里。
从晨露沾湿窗台到暮色漫过琴颈，这间琴房的门始终反锁着，门把手早已被反复摩挲得发亮。
艾瑞亚的额发黏在汗湿的鬓角，锁骨处的琴身烫得惊人，可当那段渐强的华彩从弓下涌出来时，她连呼吸都忘了调整。
再有三天，决赛的聚光灯就要亮起来了。
“咚咚咚”，敲门声裹着熟悉的轻快节奏响起时，艾瑞亚正卡在一段连续的跳弓里。
她没停手，只是扬声应了句“进”，弓尖在弦上的落点却分毫不差。
门被推开的瞬间，薇薇安抱着食盒的身影撞碎了满室的琴声，带着走廊里的晚风扑过来：“艾瑞亚，你要把琴房当成结界了吗？”
薇薇安把食盒往琴桌上一放，打开时蒸腾的热气里混着奶油蘑菇汤的香气。
她打量着艾瑞亚，眉头皱成了小疙瘩：“你的手都在抖了！
从早上到现在，就中午就回了条我‘在练’，你是打算直接在琴上生根了？”
艾瑞亚这才松开琴弓，指尖的麻木感顺着小臂爬上来，像无数根细针扎着。
她看着食盒里的三明治和热汤，喉结动了动才发现嗓子已经干得发疼：“刚写完最后一段，得趁热练熟。”
“无论如何还是得吃点东西的？”薇薇安把汤碗塞进她手里，瓷碗的温度烫得她指尖一颤。
“参与了那样的事，埃琳娜估计参加不了这次比赛了。”
艾瑞亚握着汤碗的手顿了顿，没接话。
薇薇安见她又走神，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管她呢，都是她活该。”
她从口袋里掏出个小巧的录音笔，“喏，这是上次你要我洗掉杂音的板球声。”
艾瑞亚接过录音笔，冰凉的金属外壳贴着掌心。
她低头喝了口汤，温热的液体滑过了喉咙。
薇薇安已经手脚麻利地帮她把乐谱整理好，又把三明治掰成小块递过来：“快吃，吃完我陪你再练半小时，我要亲眼看着你补充完能量才走。”
琴房外的天色彻底暗了下来，走廊里的路灯次第亮起，昏黄的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在乐谱上投下细长的影子。
此时，一做高端的别墅中，埃琳娜正把手机狠狠砸在了地毯上。
屏幕裂开蛛网般的纹路，却还固执地亮着——推送栏里“圣堡学院霸凌事件”的词条后面，红色的“新”字像滴在雪地上的血。
她听见自己粗重的喘息撞在天鹅绒窗帘上，又弹回来，闷得人胸口发疼。
她抓起桌上的水晶杯，想狠狠砸在墙上，手指却在半空中顿住了。
那是泽维尔送她的十八岁生日礼物，杯身上刻着他们的名字缩写。
三天前，泽维尔就是坐在这张沙发上和她说话。
“埃琳娜，”他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得像在谈论天气，“我以为你的骄傲是盔甲，没想到是刀子，专用来捅比你弱小的人。”
他们分手了。
“小姐，”管家的声音从门外渗进来，带着小心翼翼的颤抖，“董事会的视频会议……”
“滚！”埃琳娜抓起桌上的水晶镇纸砸过去，玻璃撞在门板上碎裂的脆响，终于压过了心底那片越来越汹涌的。
角落里的琴盒蒙着层薄灰，银色的锁扣在昏暗里泛着冷光，她已经没有心思去碰了。
现在她满脑子只有那些被戳穿的阴谋、倒戈的言论。
训练场的探照灯在夜幕中亮起时，甘吉正盯着远处飞来的球。
皮革破空的呼啸里，他能清晰数出自己的心跳：一百一十五，一百一十六……这场比赛结束，国家队的选拔名单就会敲定，而他的名字能不能出现在上面，全看这最后一周的状态。
球鞋碾过草皮的沙沙声里，他握紧了球棒。
投手的动作在视野里放大，球离手的瞬间，甘吉全身的肌肉都绷紧了。
他侧身、挥棒，木质球棒击中球的刹那，沉闷的响声里混着队友们捧场的欢呼。
球在空中划出漂亮的抛物线，越过围栏飞向远处的看台，他却没回头，只是弯腰捡起地上的护具，走向下一个击球点。
琴房里的旋律再次响起时，薇薇安正帮艾瑞亚调整着百叶窗的角度。
温莎圣堡的夜越来越深，钟楼的钟声敲过九下时，琴房的旋律、别墅楼的风波、训练场的风声，在墨色的天幕下交织着，朝着三天后的终点，各自奔涌而去。
都在夜色里闪着光，像一颗颗尚未坠落的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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