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带着一身的酒气和泥泞,他醒来。
头痛欲裂,他忘记昨晚是如何回到出租屋的。他撩起裤腿,一道分明的已经干了的血迹,但自己却感觉不到任何来自腿的疼痛。
昨夜的一切仿佛一场梦,噩梦,带着不真切的痛苦。他就这么看着她投入另一个人的怀抱,却无能为力。漫不经心地刷牙,抬头与镜子对视的那一刻,他的嘴角戏谑地抽动了一下。无怪她认不出自己,如今能将他与街边的流浪汉区分开来的,只剩那副眼镜了。
窗外的骚动和车辆的呼啸打断了他的思绪。跟随着人群,他回到了昨夜的酒馆。那里早已被军警围得水泄不通。
“听说又死了个军官。”
“可不是,这已经是第三个了。”
“听人说,杀手只开了一枪,正中太阳穴,脑浆流了一地。”
人们热切地讨论着,仿佛死的不是人,而是邻居的一只鸡或狗。他悄悄地离开,淹没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
枪杀,军官,又偏偏在这样一个节骨眼上。回头,白天酒馆没有了灯光的橱窗,就像一面镜子。不过,里面的人看得见外面,外面的人却看不见里面。他意识到,今后,自己将成为这家酒馆的常客了。
要想成功混入富人的沙龙,首先他需要一个体面的身份。妻子离开后,他第一次刮起了胡子。握着剃刀,他的手微微发抖,当最后一缕胡须与他的下颌分离,他感到,曾经的自己回来了。
但曾经的她,还能回来吗?
这天晚上,走进酒馆,无视侍者谄媚的微笑,他仍在那个僻静的角落坐下。几天前的凶案似乎并没有影响人们的兴致,空间里充斥着上等的烟,酒和金钱的气息,舞池里扑朔迷离的灯光使人的表情怪异而扭曲。
就算知道死亡有可能降临到自己头上,这里的人们依旧舞蹈,依旧歌唱,纵使鲜血从头上溅出,依旧要保持着虚伪而可悲的,所谓贵族的风度。
这时,他又看到了她。依旧是深色的旗袍,依旧那样独自安静地坐着。但她的头上却多了几件银饰,昏暗的灯下不显得媚俗,反让她更加光彩照人。但他只注意到,她的手指上多了一个圆环,上面的光泽令他的眼睛有些刺痛。
但很快一只肥大的手拉住了她纤细的胳膊。是一个肥胖的中年军官。油腻脸上,猥琐的表情连同嘴角的涎水不断分泌着。她柳眉微蹙,奈何力气太小。在那双大手的作用下,她娇小的身躯跌跌撞撞地被扯出门外。她扭头,慌乱而绝望的目光与他相遇。
他无法再坐视不管。他敏捷地起身,借助墙角和阴影,跟到了酒馆后的一处巷口。
路灯下,她的手被紧紧地捏着。军官肥厚的嘴不停地凑近她白瓷般的脖颈脸颊。她竭力地别过头去,紧闭着眼,漂亮的睫毛上无助的泪珠翕动着。
但军官的动作很快停了下来。他感觉到一块冰冷的东西顶着后脑勺。
“放开她,然后滚。”
或许是对于几天前命案的恐惧被唤醒,军官松开了手,连滚带爬地冲出了巷子。
他把她掉在地上的包递给她。她赶忙整理凌乱的发丝和衣物,竭力使自己的情绪平复下来。呼出一口气,她感激地望向他,眼眶微微发红,像只受惊的兔子。
“谢谢你,先生。”她轻轻地说,用一种对待陌生人的礼貌口吻。然后,转身离开。他有些失落,但他仍不死心:
“小姐尊姓大名?”
“浣玉”。她的脚步停了下来,对他莞尔一笑。
他伫立在灯下,目送她的背影消失在黑暗中。
巷口,一辆黑色轿车静静地停靠在路边。巷子里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晃动的灯光下,一个影子被不断地拉长。车里的男人打开了车门。
车子无声地飞驰在秋夜空无一人的街道上。来人自顾自地望向窗外,车窗映出一张精致的容颜,纤长的手指抹去了方才眼角伪装的泪痕。
“刚才那个人真是碍事。”一个声音抱怨着。
“闭嘴。”她眉微蹙,美丽却冷峻的眼睛闪过一道寒光。那个声音立刻安静了。
“组长,为什么不让开枪?”
“他是朋友,不是敌人。”她的嘴角现出一丝浅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