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颜爵叹了口气，重新坐回矮几旁。他拿起笔，这一次，蘸取了极少的一点墨。笔尖悬在雪白的宣纸上空，久久未落。他的目光再次投向宁芙，金褐色的瞳孔里，倒映着她蜷缩的、褪去了所有鲜活色彩的身影。他试图捕捉她身上残留的“痕迹”——那些被冰髓之力短暂“冻住”又被诅咒撕扯得更加破碎的记忆碎片，那些力量交锋后在她灵魂上留下的、常人无法看见的“伤口”。

终于，笔尖落下。

没有描绘具体的形态，只有一片混沌的、不断流淌晕染的墨色，如同最深沉的夜，又如同凝固的污血。在这片墨色中央，他用极细极淡的笔触，勾勒出一个模糊的、蜷缩的人形轮廓。那轮廓是空白的，像是被生生挖去了所有内容，只有边缘残留着几道细若游丝、几乎要断开的冰蓝色细线，如同风中残烛，微弱地抵抗着墨色的吞噬。而在那人形蜷缩的怀抱中心，指根的位置，一点浓得化不开的墨点，如同溃烂的伤口，正不断向外渗出丝丝缕缕的、粘稠的黑色气息。

这幅画没有名字，也不需要名字。它本身就是一幅绝望的告示。

画成之时，颜爵的脸色又苍白了几分，仿佛耗尽了心力。他放下笔，看着画中那被墨色包围、仿佛随时会被彻底吞噬的空白人形，金褐色的眼眸深处，第一次清晰地浮现出深重的无力感。

“她的‘名字’……”颜爵的声音轻得如同叹息，目光扫过水王子僵硬的背影，扫过门外庞尊焦灼的身影，最后落回画上，“在褪色。”

水王子依旧沉默，只是周身散落的冰晶，无声地又多了一层。庞尊猛地转身，一拳接一拳地砸在冰墙上，沉闷的撞击声在死寂的宫殿里回荡，带着一种困兽般的绝望。

宁芙在昏沉与清醒的边缘挣扎。指根的墨色烙印像一块烙铁，持续散发着阴冷的刺痛和一种诡异的、向下扎根的吸扯感。她感觉自己的身体越来越空，越来越冷，仿佛有什么重要的东西正被那烙印一点点抽走，留下大片大片的、令人恐慌的空白。

在某个意识模糊的瞬间，她似乎听到一个声音，遥远又模糊，像隔着厚重的冰层传来，带着一种令人心头发酸的熟悉感，一遍遍呼唤着：

“芙儿……”

是谁？

那个名字……那个声音呼唤的名字……是什么？

她努力地想抓住那个音节，那个似乎对她很重要的称呼，却只抓到一片虚无的冰冷。指根的墨色烙印猛地一跳，一股更强烈的阴寒瞬间淹没了那点微弱的回响。

巨大的恐慌攫住了她。她张开嘴，想要呼喊什么，想要抓住什么，喉咙里却只能发出嘶哑无助的呜咽。

她忘了。

她忘了那个呼唤她的声音是谁。

她甚至……快要忘了……自己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