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更梆子声穿透夜幕时,范丞丞的伤口又渗出鲜血。他斜倚在床头,玄色中衣大半被血浸透,却仍强撑着批改军报。摇曳的烛火在他眉骨投下晃动的阴影,冷硬的下颌线也被晕染得模糊不清。笔尖在军报上洇开墨点,他这才惊觉自己握笔的手在不受控制地颤抖 —— 并非因为疼痛,而是心口那道箭伤正随着心跳抽痛,仿佛有根烧红的铁钎在肺腑间搅动。
“将军…” 小福子捧着药碗站在门口,青瓷碗沿被他攥得发白,“太医院说您这箭伤… 得用百年老参吊命。”
范丞丞头也不抬,笔锋在 “北境粮草” 四个字上重重一顿:“北境的药库早空了,你去库房翻翻,翻到半根参须也算本事。”
“那… 那殿下呢?” 小福子偷瞄了眼里屋 —— 黄明昊正蜷在软榻上打盹,睫毛在眼下投出小扇子似的阴影,像只被雨淋湿的蝴蝶。
范丞丞的动作顿了顿。他放下军报,玄色大氅扫过床沿时带起一阵风,将烛火吹得忽明忽暗。
“将军!” 小福子被他吓了一跳,药碗差点摔在地上。
“慌什么。” 范丞丞扯了扯嘴角,声音却比平日轻了些,“我去看看他。”
里屋的软榻上,黄明昊听见动静,迷迷糊糊翻了个身。发梢扫过锦被时,带落了半块桂花糕渣 —— 那是他方才偷嘴时掉的。
“将军… 疼吗?” 他揉着眼睛坐起来,声音还带着困意。
范丞丞在他身边坐下,伸手替他掖了掖被角。指尖触到他发烫的额头,皱了皱眉:“不疼。”
“骗人。” 黄明昊抓住他的手腕,按在自己心口,“你心跳得好快。”
范丞丞被他的直白逗笑了。他揉乱黄明昊的发顶,触感软得像团云:“你守着孤,谁守着你?”
黄明昊语塞。他想起昨夜自己偷偷翻《千金方》时,被范丞丞堵在书案前。对方抱着手臂靠在门框上,嘴角挂着促狭的笑:“殿下这是要当孤的药童?”
“我…” 黄明昊耳尖发烫,“我就是… 怕你疼。”
范丞丞没接话。他望着黄明昊泛红的眼尾,突然伸手碰了碰他腰间的玉佩。暗红宝石在烛火下泛着幽光,像两滴凝固的血。
“阿昊。” 他声音低哑,“你再睡会儿,孤去看看伤口。”
黄明昊抓住他的手腕:“我不困。”
范丞丞任由他攥着,指尖轻轻摩挲他腕骨。腕间的温度透过皮肤渗进来,像团小火苗,烫得他心尖发颤。
“孤小时候也这样。” 他说,“偷跑出去玩,摔得膝盖全是血,偏要装成小英雄不让奶娘看。”
黄明昊抬头看他。烛火在他眼底跳动,像藏着簇小火苗:“后来呢?”
“后来?” 范丞丞笑了笑,“被我师父拎着耳朵灌了半碗苦药,哭着喊‘再也不偷跑了’。”
黄明昊噗嗤笑出声。他松开手,突然说:“将军,我想去后山采药。”
范丞丞的笑容僵住:“胡闹!后山有狼 ——”
“我不怕!” 黄明昊掀开被子跳下床,赤着脚踩在青石板上,“太医院说百年老参要长在后山悬崖边,我去摘!”
“不行!” 范丞丞攥住他手腕,力气大得惊人,“你才刚好些,要是摔着 ——”
“我保证小心!” 黄明昊仰起脸,眼里闪着光,“将军信我一次好不好?就一次。”
范丞丞望着他。月光从窗棂漏进来,洒在他发顶翘起的呆毛上,像落了层银霜。他突然想起十五年前那个雪夜,小皇子也是这样,眼睛亮晶晶地拽他衣袖:“将军哥哥,带我去抓萤火虫好不好?”
那时候他说 “好”,结果两人蹲在御花园的假山洞里,被蚊子咬了一身包。
“… 好吧。” 他松开手,“但你必须带着小福子。”
黄明昊眼睛一亮:“真的?!”
“但你得答应孤 ——” 范丞丞从怀里摸出块玉牌,塞进他手心,“遇到危险就吹这个,孤的亲卫听到会来。”
黄明昊捏着玉牌,突然觉得烫手。他低头看,玉牌背面刻着 “丞丞” 二字,是他前世给范丞丞刻的定情信物。
“将军…” 他轻声喊。
范丞丞已经转身走向门口:“早点回来。”
后半夜的山风裹着松涛声,像头困兽在林间低吼。
黄明昊跟着小福子摸上悬崖,手里的火把被风吹得直晃。火焰舔舐着松脂,腾起的烟雾在月光下泛着幽蓝,像极了星陨玉的颜色。
“殿下… 这太危险了!” 小福子攥着他的衣袖,“咱们还是回去吧,将军要是知道 ——”
“闭嘴!” 黄明昊踹开脚边的碎石,“将军为了我挨箭,我就不能为他冒险?”
小福子噤声。他望着前方陡峭的崖壁,咽了口唾沫:“那… 那您抓紧藤条,我数一二三 ——”
“等等!” 黄明昊突然拽住他手腕。
崖壁下的灌木丛里,传来细微的响动。像是有人踩着枯枝,又像是… 有人在压抑着咳嗽。
两人对视一眼,慢慢凑近。月光下,一抹墨绿身影正背对着他们,蹲在块青石板上。玄色锦袍浸透了血,像朵开败的红梅。
“谁?” 小福子颤巍巍地喊。
那人猛地回头。月光下,他的脸苍白如纸,左胸处插着支带羽的箭,箭尾的羽毛被血染成了暗褐色。
“晋… 晋王?!” 黄明昊倒抽冷气。
杨迪(晋王)捂着伤口咳嗽,嘴角溢出黑血。他抬头看向黄明昊,眼底闪过一丝惊讶,又很快被痛苦淹没:“李… 李承乾…”
小福子吓得后退两步:“殿下快跑!他是刺客 ——”
“闭嘴!” 黄明昊喝止他,“晋王受伤了!”
杨迪扯出个苦笑,指了指自己胸口:“方才在城楼下,那伙刺客里… 有孤的人。”
黄明昊愣住:“什么?”
“那玉佩…” 杨迪咳出黑血,“是前朝的‘星陨玉’。” 他说,“能连通两界,也能… 杀人。”
黄明昊想起昨夜玉佩发烫时的异象,心跳漏了一拍:“你怎么知道?”
“因为…” 杨迪突然抓住他手腕,力气大得惊人,“孤的母妃… 是前朝的星官之女。她临终前说,星陨玉现世之日,便是两界重逢之时。”
黄明昊的手腕被他捏得生疼:“所以你引我来后山?”
“不!” 杨迪摇头,“孤是来… 还你东西的。” 他从怀里摸出个锦盒,塞进黄明昊手里,“这是… 你十五岁时送给孤的定情信物。”
黄明昊打开锦盒。里面躺着块羊脂玉牌,和他方才范丞丞给的几乎一模一样,只是背面刻着 “承乾” 二字。
“这是…?”
“当年你说,等天下太平了,要和孤一起看星星。” 杨迪的声音越来越弱,“可如今… 天下未平,你却… 却要和别人看星星。”
黄明昊这才发现,杨迪的目光越过他,投向悬崖下方 —— 那里有火把的光,是范丞丞的亲卫到了。
“晋王!” 小福子大喊,“将军的人来了!”
杨迪突然笑了。他松开黄明昊的手,从怀里掏出个小瓷瓶,扔给他:“这是… 解毒丹。你… 你拿着。”
话音未落,他的身体突然僵直。月光下,一支羽箭穿透他的胸膛,将他钉在崖壁上。
“晋王!” 黄明昊扑过去,接住他逐渐冰冷的身体。
杨迪的眼睛还睁着,望着他身后的方向。黄明昊转头 —— 范丞丞举着剑,正站在崖边,玄色大氅被风吹得猎猎作响。他的额角渗着血,显然刚和刺客厮杀过。
“阿昊!” 范丞丞扔掉剑,踉跄着冲过来,“你怎么样?!”
黄明昊抬头看他。范丞丞的喉结动了动,想说什么,却被黄明昊怀里的晋王尸体绊了个踉跄。他弯腰抱起晋王的尸体,声音发颤:“你… 你又乱跑…”
“我没事。” 黄明昊靠在他怀里,摸出那枚玉牌,“晋王给了我这个。”
范丞丞接过玉牌,目光落在背面的 “承乾” 二字上,瞳孔骤缩。他突然扯开黄明昊的衣领,盯着他腰间的星陨玉 —— 暗红宝石里翻涌着漩涡,和他怀里的玉牌产生共鸣,发出嗡鸣。
“原来…” 他低声道,“原来两块玉是一对。”
黄明昊想起杨迪的话:“他说这是前朝的星陨玉,能连通两界。”
范丞丞突然抬头看他。月光下,他的眼睛红得像要滴血:“阿昊,跟我回北境。”
“啊?”
“回孤的府里。” 范丞丞的手劲儿大了些,“孤要让人把东宫的锁砸了,换成同心锁。” 他低头吻了吻黄明昊发顶,“从此… 你只能在我眼皮子底下。”
黄明昊笑了。他搂住范丞丞的脖子,在他耳边轻声说:“好。”
山风卷着松涛声掠过。下方的刺客已被亲卫制住,火把的光映着崖壁上的血痕,像朵开败的红梅。
而在他们头顶,星陨玉的红光穿透云层,与角宿星遥相呼应,仿佛预示着两界即将掀起新的波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