剧痛如冰锥刺穿神经,森寒冻结血液——那是“朱颜碎”深入骨髓的回响,是强行撕裂生命根基留下的空洞。范丞丞在意识崩解的深渊边缘挣扎,灵魂仿佛被投入冰与火的地狱熔炉。
契约的反噬之力像布满冰冷倒刺的巨网,绞缠着他的本源。那八个泣血金字“以命换命”如同烙铁,在感知中反复灼烧。他能感觉到自己存在的根基在被冷酷地抽离、瓦解……
但就在意识的最后一点碎片即将沉沦之际——
一股无法抗拒的、来自更高维度的庞大吸力骤然降临!
失重感凶猛得几乎要将灵魂撕碎!剧烈的眩晕伴随着强烈的光影扭曲,无数破碎的画面、声音以疯狂的速度冲撞着他的意识:
冲天火光吞噬粮草的噼啪爆裂、亲兵绝望嘶吼的扭曲脸孔、小福子惊恐圆睁的眼珠碎片般掠过……紧接着是暖阁里刺目的血光、黄明昊苍白得几乎透明却带着疯狂执拗的面容、星陨玉贪婪吮吸滚烫血液时发出的凄厉嗡鸣……这些属于北境将军府的惨烈景象,被一种绝对力量蛮横地揉碎、拉长、扭曲!
“轰——!”
并非声音,而是一种空间被生生撕裂、贯穿的恐怖触感!
下一秒,所有来自战场的灼热、血腥、凄厉的惨叫……所有来自“朱颜碎”的蚀骨寒冷和契约的反噬抽筋剔骨般的剧痛,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巨手猛然攫住,然后狠狠甩了出去!
冰冷的消毒水气味,尖锐地刺入鼻腔。
一种异常的麻木感包裹着整个身体,沉重,迟钝,仿佛灵魂正从数千米深的海底艰难上浮。每一次试图调动意识,都像背负着千钧巨石。
眼睑沉重得像焊上了铁板,范丞丞用尽了在沙场上凝聚的最后一丝意志力,才极其艰难地掀起一条细缝。
光。惨白的、均匀的、毫无情感的光线,来自头顶上方刺眼的灯管。
意识如同生锈的齿轮,艰难地转动。他缓慢地、一点一点地移动着眼球。
视线模糊,带着重影。但他辨认出了一些东西:
陌生的白色顶棚,光滑得没有一丝接缝。墙壁也是惨淡的白。身边立着几个奇形怪状、闪烁着微弱光芒、发出极其微弱电子音的长方体盒子(心电监护仪)。冰冷的金属支架(输液架)挂着半透的塑料袋子(输液袋),淡黄色的液体(生理盐水)正通过一根纤细透明的管子(输液管)连接在自己的……手上?
他艰难地转动眼球,看向自己的右手。
一只苍白、略显瘦削、皮肤光滑的手。几根颜色奇怪的带子(电极片)贴在腕部和手背附近的皮肤上,连接到那些发光的盒子上。没有常年握刀握弓留下的厚茧,没有在北境风霜里皴裂的冻疮,更没有……没有沾染鲜血。
一股荒谬绝伦的感觉,如同冰水当头泼下。
这……这身体的感觉……是范丞丞!是他穿越到北境之前,在现代世界生活了二十几年的身体!他回来了?!灵魂回到了自己原本的躯壳?!
“呃……”
他想开口,喉咙却干燥得如同被砂砾摩擦,连呜咽都显得困难。一股难以言喻的焦躁和恐慌开始在他沉寂的胸腔里滋生。那盘踞在胸口和四肢百骸的、挥之不去的冰冷剧痛——像“朱颜碎”的烙印,像血契的反噬——如同一个沉重的锚,死死地将他拖回那个血与火交织的遥远世界,与这具虚弱、陌生的身体感受形成撕裂般的冲突。
“滴…滴…滴…”
床边那些方盒子发出的规律电子音,一声声敲打着他混乱的神经,与北境战场上兵戈碰撞的杀伐之声、雪夜狼嚎的凄厉之声、粮草燃烧的噼啪之声,形成了撕裂灵魂的强烈反差。
就在这时——
吱呀一声轻响。
一扇光滑得反光、能清晰倒映出人影的门(病房门)被推开。一个穿着奇特白色连体服装、戴着一个透明面罩盖住口鼻的年轻女子(护士)轻盈地走了进来。她脚步轻盈,几乎无声。她的目光先是习惯性地扫过那些发光盒子上的波浪线和数字(心电监护数据),然后落在了范丞丞勉强睁开的眼睛上。
“啊!你醒了?”护士的声音隔着口罩,显得有些发闷,但充满了职业性的、毫无波澜的关切,“范丞丞先生?感觉怎么样?能听到我说话吗?”
范丞丞先生!
这个称呼像一道电流,瞬间贯通了他混乱的记忆!是了!他是范丞丞!这个名字,属于现代!他真真切切地回来了!
但这一刻,两种身份的记忆如同两股对撞的熔岩在他脑海中咆哮!
他猛地睁大眼,用尽全身力气试图撑起身体去看她,肌肉却绵软无力得如同破布。他用那属于北境将军的、带着被冒犯和被未知恐惧激怒的锐利眼神死死盯住护士,喉咙滚动,竭力想发出质问:“……阿…昊……”声音嘶哑破裂,几乎不似人声。他想问黄明昊如何了?北境城破了吗?那该死的契约!
护士显然误解了,或者说,她只捕捉到了几个音节:“口渴吗?忍一下,刚苏醒还不能大量喝水,我先用棉签给你沾沾嘴唇。”她动作麻利,拿起一支沾了水的无菌棉签,轻轻湿润他干裂的唇瓣。
凉意透过唇瓣传来,带着一种不属于任何自然水源的、人工调制的清淡“水”的味道。这触感,这气味,陌生得让他浑身发冷。他猛地闭上眼睛,仿佛这样就能隔绝这荒诞的一切。
护士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安抚:“不要紧张,范丞丞先生。手术很成功,你就是术后反应有些大,多休息几天就好了。”
手术?
范丞丞脑子里一片轰鸣。他记得!在穿越之前,他确实因为先天性心脏瓣膜的问题,在去开一个重要的跨部门协调会的路上,在电梯里突发心绞痛!冰冷的汗水瞬间湿透衬衫!眼前一黑……后面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而北境那十几年的记忆、那场“朱颜碎”的剧毒折磨和冰湖血契带来的濒死反噬,此刻竟如同刻骨铭心的另一世轮回,甚至盖过了心脏手术的术后疼痛感!胸口剧烈的冰冷钝痛更像是残留的“朱颜碎”寒毒,而非手术创伤!
护士看到监护仪上突然飙升的心率和血压数值(心率飙升至120+,血压升高),立刻提高了声音:“别激动!范丞丞先生!深呼吸!放轻松!你刚醒,不能太紧张!”
她迅速检查了一下输液管,又拿出一个电子体温计在他额前测了一下:“还有一点低烧。醒了就好,手术很成功,术后的谵妄(指胡言乱语、意识混乱)也差不多退了,就是精神损耗太大。好好静养,先别想那么多。”
护士的话清晰地传入耳中,每一个字都敲打着他脆弱的神经。他强迫自己停下那些无用的挣扎,大口喘息,试图平息体内那属于北境将军范丞丞的惊涛骇浪。
他是范丞丞!
一个在都市职场挣扎的、有着先天性心脏病的普通人。
他也是范丞丞!
那个在北境风雪中统帅万军、身中剧毒、与当朝皇子有着禁忌之谊、最终被一场献祭灵魂的血契送回来的北境战神!
灵魂的错位带来的撕裂感比任何刀伤都痛。他疲惫地闭上眼,身体因为对抗体内那汹涌的精神与生理双重风暴而微微颤抖。
黄明昊……那个在冰冷宫殿里养大、眼神倔强又脆弱的少年皇子……他那滚烫的、带着绝望力量的血……
最后灌入他唇间的温度仿佛还在。
那不顾一切的眼神,似乎穿透了时空的壁垒,烙印在他现代身体的心核上。
还有粮仓……冲天的火光……
他回来了。那阿昊呢?他付出一切点燃血契之后……他怎么样了?那个没有他坐镇的北境……又变成什么样子了?
“滴…滴…滴…”规律的电子音再次主宰了冰冷的病房。范丞丞僵硬地躺在惨白的病床上,感觉这床垫软得令人不适。那盘踞在胸口的、挥之不去的冰冷剧痛——像“朱颜碎”的烙印,像血契的反噬——如同一个沉重的锚,死死地将他拖回那个血与火交织的遥远世界。
阿昊……
这个名字像一块滚烫的烙铁,烫在他刚刚回归的、脆弱不堪的灵魂深处。无声的呐喊在死寂的、充满消毒水和电子滴答声的房间里反复回荡,冰冷而绝望。
他回来了。
但他的一部分,永远留在了那个有黄明昊、有北境风雪、有未竟誓言的地方。
“滴…滴…滴…” 冰冷规律的电子音如同铡刀,一次次落下,切割着范丞丞混乱不堪、冰火交织的思绪。
胸口残留的剧痛——那深入骨髓的“朱颜碎”阴寒与血契反噬留下的空洞撕裂感——并非幻觉。它们像顽固的幽灵,清晰地盘踞在这具刚刚经历完心脏手术、脆弱不堪的现代躯壳内。北境的风雪、黄明昊滚烫鲜血的气息、还有最后那刺破灵魂的、名为“阿昊”的无声呐喊,远比眼前惨白的病房和无情的仪器更具存在感。
护士做完基础检查,正准备转身离开。就在她手指搭上门把手时——
“等等!”范丞丞嘶哑的声音突然响起,如同砂砾摩擦玻璃,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源自将军威势的决绝。他死死盯着护士的背影,支撑着虚弱,竭力让话语清晰一点,“…隔壁……是不是…住着一个姓黄的…年轻人?”他不敢说出全名,害怕惊扰冥冥中某种平衡,更害怕得到一个粉碎所有记忆的答案。他需要一个模糊的印证。
护士脚步一顿,有些意外地回头:“姓黄?年轻人?”她脑中迅速过滤病人名单,这层是VIP心外科术后区,基本都是中老年,年轻的……她眉头微蹙,“你是说……那个前几天送进来、情况有些特殊的男孩子?是隔壁ICU的特殊监护三号间……”
ICU!男孩子!
这两个词像冰冷的重锤砸在范丞丞心头!这里是心脏外科术后病房,隔壁ICU意味着什么?!是那个身体几乎和他同步穿越的“祸源”?那个在电梯里,在北境记忆中最后那张痛苦扭曲的脸重叠的主人?!
一股不详的预感瞬间冻结了他的血液!
“他……叫什么名字?”范丞丞的声音紧绷得如同即将断裂的弓弦,每一个字都耗费着他刚刚聚集起来的最后一点力气。他的手死死攥紧了身下的床单,指关节因用力而泛出青白色,目光灼灼地盯着护士,带着不容她轻易离开的压迫感——那是属于北境统帅的眼神。
护士被他突然变得格外锐利的眼神看得微微一怔,犹豫了一下,还是快步走到床头的呼叫器前按了一下,对着通话器道:“值班台,帮忙查一下特殊监护三号间那个……昏迷的年轻病人的登记姓名?有家属问。”
昏迷!
这个词如同最后一根引线,瞬间点燃了范丞丞心底积累的所有恐慌!他死死盯着那通话器,仿佛在等待命运的审判。
几秒后,通话器传来清晰的回复:“特监三号间?……登记名字是黄明昊。H-U-A-N-G, M-I-N-G, H-A-O。17岁,无家属陪同,目前病因不明,持续性深度昏迷……”
轰——!!!
世界仿佛在瞬间失去了所有色彩和声音!
只剩下那个名字在脑海中疯狂炸响!
黄明昊!
真的是他!十七岁!没有回到“黄明昊殿下”的身份?他成了……深度昏迷的病人?!而且……无人看护?!
所有的线索——诡异的同步昏迷、星陨玉的牵引、北境的血契反噬、自己身上带回来的伤痛——被这血淋淋的事实瞬间串联!逻辑链条清晰、冰冷、指向一个令人绝望的终极答案!
北境的黄明昊,燃烧灵魂与生命发动禁术!
现代的躯壳……则成了承载灵魂离去的空壳!而代价,就是此刻躺在隔壁ICU里、病因不明的、失去意识的躯体!
“滴————!!!”
尖锐刺耳的报警声骤然炸响!心电监护仪屏幕上,原本规律起伏的绿色心电波形瞬间拉直!血压数值一路飙升至危险红线(180+/110+)!心率报警疯狂闪烁,凄厉的蜂鸣撕裂了病房的寂静!室颤!
惊恐、绝望、对黄明昊现状的无边担忧(深度昏迷!在ICU!)以及被命运彻底愚弄的暴怒,如同失控的火山熔岩,在范丞丞刚经历手术、无比脆弱的胸腔内猛烈喷发!
“呃——!!!”他喉咙里发出困兽般含混的咆哮,凭借着在北境战场上无数次濒死挣扎锤炼出的惊人意志,上半身竟硬生生地向上弓起!他要拔掉那些缠绕的管线!他要冲出去!他要亲眼确认那个冰冷的推测!要看看隔壁那个名为“黄明昊”的躯壳!
“范丞丞先生!冷静!天啊!快躺下!!”护士脸色煞白,如同见了鬼,猛扑过来按住他挣扎的身体,对着呼叫器近乎尖叫:“1218房心脏病人术后突发室颤!躁动!血压危象!紧急支援!快来人!准备抢救和镇静!”
走廊传来纷乱沉重的奔跑声,更多医护人员涌了进来。
就在他被几名护士和护工死死按住、身体被强行压制在病床上、冰冷的镇静剂针头即将刺破皮肤的前一秒——
范丞丞挣扎着扭过头,布满血丝、燃烧着疯狂与绝望的眼睛,如同濒死野狼最后的凝视,穿透病房门口因混乱而短暂敞开的缝隙,死死钉在了斜对面那扇门上!
那扇门厚重无比,材质特殊,像一座堡垒。
门的上方,冰冷的金属标牌闪烁着暗红色的灯光字母,尖锐刺目:
ICU - 03 (特护隔离)
门上仅有一个小小的方形观察窗。窗内透出的光线异常惨白,不带任何温度。隔着玻璃,能看到内里远比他的病房更加密集闪烁的仪器光芒:高频闪烁的心电监护屏(只是波形异常平缓或混乱)、持续喷吐着白雾的呼吸机管道、还有……一种隔着玻璃都仿佛能感受到的、沉重的生命维持机械的气息!
呼吸机!他真的需要呼吸机!失去灵魂的身体,连基本的呼吸都维持不了!?
这个认知如同最后一记重锤,彻底砸碎了他所有挣扎的力量。刚刚凝聚起将军魂力奋起抗争的身体,瞬间失去了所有支撑,颓然摔落回病床,沉重得如同灌满了铅块。酸涩的泪水(巨大的生理和心理刺激所致)不受控制地模糊了视线,但那个标记着ICU-03和惨白观察窗的冰冷画面,却如同刻刀,深深烙印在视网膜上,再也无法抹去。
护士急切的呼喊声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海水传来:“快!快推抢救车!通知麻醉插管预备!镇静剂静脉推注!10mg安定!他心脏撑不住的!会没命的!”
会没命?呵……
范丞丞躺在那里,身体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着,急促的喘息如同破败的风箱。冰冷的药液在血管里迅速蔓延,带着沉滞的无力和麻痹感。刺耳的心电监护警报声和仪器的闪烁如同地狱的配乐。
但他所有的感官,所有的意念,都穿过了墙壁,死死锁定在对面那个冰冷的特护隔离间里。
在那一片惨白和仪器的包围中,躺着的是一具年轻的躯壳。
那具躯壳的名字,是黄明昊。
那具躯壳的里面……是空荡荡的黑暗?
北境那个用尽所有力气喊出“阿昊——不……”的少年皇子,把他的灵魂……留在了那个有朱颜碎、有冲天火光、有冰冷血契的世界里?!
冰湖血契……启动的瞬间,就撕裂了两个灵魂,将他们各自囚禁在永恒的牢笼?
镇静剂的寒意彻底吞没了意识。身体被迫沉入黑暗的深渊。
病房里的混乱逐渐平息,抢救警报解除(暂时控制住了心率失常),只有仪器规律的滴答声记录着生命的痕迹。
而隔壁ICU-03里,心电监护仪上的波形或许正在药物作用下趋于平缓,甚至带着令人窒息的、单调的平静。生命体征数值在一个极低水平上维持着脆弱的平衡,如同一条悬浮在深渊之上的细线。
无人知晓,那个躺在特护病床上看似无知无觉的身体旁,一个因过度惊骇和灵魂错位而短暂失去躯壳掌控、漂浮在病房上方的精神碎片,正用一种俯瞰的、无比悲恸的视角,注视着两个相连又隔绝的病房。
一个病房里,躺着在北境死过一次的将军范丞丞。
另一个病房里,躺着在现世失去灵魂的躯壳黄明昊。
一面是冰冷的仪器线条。
一面是穿越时空烙印下来的、北境粮草营地的冲天大火。
阿昊……我们……到底……做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