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釜”号像条被掐住七寸的蛇，卡死在金属坟堆里，漏气的嘶嘶声是它最后的喘息。船舱里，血腥味混着金属锈蚀的冷气，沉沉压在每个人心头。
林烬跪在粘稠的血泊里，双臂死死箍着那个冰冷沉重的躯体。
脸埋在他深灰色旧制服的肩章上，泪水混着自己指甲抠破掌心的血，洇湿了那片布料。
她能感觉指腹下皮肤的触感——熟悉的骨骼轮廓，甚至残留着一丝诡异的余温，像灰烬里未熄的火星。这触感烧灼着她的神经，比肋骨的旧伤更痛。
“楚夜……”她喉咙里滚着砂砾，声音嘶哑得不成调，“你他妈给我听着……装死没用……我这就去……把那破信标抠出来……塞进你脑子里！把你……从这鬼壳里……挖出来！”她猛地抬头，血红的眼睛扫过舷窗外那片蠕动的、令人作呕的巨大肉瘤，和肉瘤心脏位置那点幽暗搏动的蓝光——深潜信标，就在那里！眼神像淬了火的刀，狠厉决绝。
“林头儿……”老鬼哑着嗓子，想劝，又不知从何劝起。他看着071七窍流血的脸，又看看窗外那地狱般的景象，喉结滚动了一下，最终只是狠狠抹了把脸，哑声道：“船……船快撑不住了。这鬼地方……在‘吃’它！”他指着控制台上几个疯狂跳红的参数，金属疲劳的警报尖锐刺耳。
船壳外，那些暗红色的粘稠物质正如同活物般，悄无声息地沿着破损处向内侵蚀，发出细微的“滋滋”声。
夜枭没说话。她早已离开舷窗，像一道沉默的阴影，迅速而高效地翻检着船舱里还能用的东西。
几把老式脉冲枪，能量匣只剩一半；几枚高爆手雷；凯斯的医疗包里还有两支强效镇痛剂和一支肾上腺素。
她的动作没有丝毫多余，冰冷的目光扫过林烬和地上的071，最终定格在角落里一个被遗忘的、布满灰尘的金属箱上。
她走过去，用靴尖踢开卡扣，箱盖弹开——里面是几套陈旧的、印着模糊“磐石”徽记的单兵外骨骼，型号古老，能源指示灯全灭。
“有家伙，总比空手强。”夜枭的声音冷硬，打破了压抑的沉默。
她拿起一套外骨骼，手指拂过冰冷的金属关节，眼神锐利如鹰隺，穿透船舱的绝望，钉死在窗外那搏动的信标上。
那里有她必须确认的东西，为此，她可以踩着任何人的尸骨前进，包括自己的。
“咳……咳咳……”凯斯拖着伤腿挪过来，脸色比纸还白，冷汗浸透了额发。
他没看林烬，也没看夜枭，医生的本能让他跪倒在071身边。简易扫描仪再次启动，幽蓝的光线颤抖着滑过071的头颅。
“能量核心……波动更乱了……那层‘壳’……在加压！”他猛地抬头，看向林烬，眼神里是医者面对绝症时的痛苦和一丝豁出去的疯狂，“常规手段没用！想保住他里面那点‘东西’不散……要么立刻切断外部所有能量干扰源——就是外面那鬼东西！”他指向窗外的肉瘤信标，“要么……给他一个更强的、同源的‘锚点’！把他快散架的意识……强行钉回去！”
同源的锚点？
林烬的身体猛地一僵。楚夜……楚夜最后植入她大脑的“密钥”！那份带来无尽痛苦的冰冷数据流！
仿佛感应到她的念头，大脑深处毫无征兆地炸开一阵剧痛！无数破碎的、带着楚夜精神力烙印的冰冷代码碎片，如同被唤醒的毒蛇，再次疯狂撕咬她的意识！她闷哼一声，眼前发黑，手指死死按住太阳穴。
“林头儿！”老鬼惊呼。
“没事！”林烬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强行压下那撕裂灵魂的痛楚。
再抬眼时，眼底的血色更浓，却燃烧着一种近乎毁灭的清醒。
她低头，看着怀中那张惨白染血的脸，手指颤抖着，带着孤注一掷的疯狂，缓缓贴上他冰冷的额头。
“楚夜……”她闭上眼，不再压制脑子里翻腾的“密钥”数据流，反而用尽全部意志，将它们狠狠“推”向接触点！“你要的锚点……我给你！拿稳了！别松手！”她嘶吼着，仿佛要将自己的灵魂也一起撞进那具冰冷的躯壳！
嗡——！
一股无形的、剧烈的精神震荡，以两人接触点为中心猛地爆开！没有声音，却让船舱里所有人脑子都像被重锤砸中！夜枭猛地扶住舱壁，老鬼差点摔倒，凯斯更是直接瘫软在地。
林烬感觉自己的意识像被投入了绞肉机！属于楚夜的、冰冷庞大的数据流和混乱破碎的精神印记，如同狂暴的潮水，顺着她的精神链接，疯狂涌入071的“躯壳”！这根本不是疏导，是自杀式的精神洪流冲击！
071的身体在她怀中剧烈地抽搐起来！不是之前那种程序过载的颤抖，而是像溺水者抓住最后一根稻草般的、源于生命本能的痉挛！他空洞漆黑的眼睛猛地睁开一条缝！瞳孔深处，不再是数据流的蓝光，而是两簇微弱到几乎熄灭、却真实存在的——属于人类的、痛苦挣扎的灵魂之火！
“呃……啊……”一声极其微弱、沙哑破碎、完全不似电子音的、属于楚夜的痛哼，从他紧咬的、溢出更多鲜血的牙关中艰难挤出！
这声音像一道闪电，劈开了船舱内凝固的绝望！
“活了？！他妈的……真活了？！”老鬼眼珠子都快瞪出来，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狂喜和恐惧。
夜枭冰冷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裂痕，她看着071眼中那微弱却真实的人性光芒，又看向林烬惨白如鬼、嘴角也溢出血丝却死死不肯松手的样子，握着外骨骼的手指关节捏得发白。
她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只是狠狠扭过头，抓起一套外骨骼快速往身上套。
“能动弹的，都穿上！没时间看戏了！”她厉声喝道，打破了这震撼的瞬间。船体再次传来令人牙酸的金属扭曲声，窗外，那暗红的肉质组织侵蚀的速度明显加快了！
林烬对周围的一切充耳不闻。她的世界只剩下掌心下那冰冷的额头，和脑海中疯狂倾泻的“密钥”洪流。她能“感觉”到，那股洪流正艰难地穿透071体内那层坚硬的“壳”，如同炽热的钢水，试图浇铸进一个濒临破碎的模具里，去修补、去重塑里面那个微弱的意识核心。
“撑住……楚夜……给我撑住……”她喃喃着，血从她紧咬的唇边滑落，滴在071染血的制服上，融为一体。
凯斯挣扎着爬起，看着扫描仪上071脑部区域那依旧狂乱、但似乎被一股外来力量强行“箍”住不再扩散的能量波动，眼神惊骇又复杂。他猛地看向林烬：“林上校！不能停！但也……不能太久！你的精神会先崩溃的！”他抓起那支肾上腺素，毫不犹豫地扎进林烬的手臂！
冰凉的药液涌入血管，强行刺激着林烬濒临枯竭的神经。她发出一声压抑的低吼，输送“密钥”的精神力更加不顾一切！
就在这时——
“咔……咔嚓嚓……”
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从船体四面八方传来！不再是金属疲劳，而是……咀嚼和吞咽的声音！船舱顶部的金属板猛地向下凸起一个巨大的鼓包，暗红色的肉质组织如同活体肿瘤般，撑破了内层装甲，暴露在众人眼前！那组织表面分泌着腐蚀性的粘液，滴落在金属地板上，滋滋作响，冒出白烟！
“它进来了！”老鬼发出惊恐的嘶吼，端起脉冲枪对着那鼓包疯狂扫射！能量束打在肉质组织上，只是溅起粘稠的汁液，留下几个焦黑的坑洞，转瞬就被周围蠕动的组织填补覆盖！
夜枭的外骨骼已经启动完毕，发出低沉的嗡鸣。古老关节的转动带着艰涩的摩擦声。她看都没看头顶的威胁，长枪幽蓝的枪口直接指向舷窗外那搏动的信标，声音冰冷如刀，穿透混乱：“林烬！没时间了！要么带着你那‘半死不活’的男人，跟我杀出去拿信标！要么，一起烂在这铁棺材里，给这鬼地方当肥料！”
她的话像一盆冰水，浇醒了被肾上腺素和悲痛暂时麻痹的林烬。
杀出去！
林烬血红的眼睛猛地睁开，里面燃烧着孤狼般的凶光。她最后看了一眼怀中男人那微微翕动、沾满血迹的嘴唇，和他眼中那两簇微弱却死死不肯熄灭的灵魂之火。
她松开手，动作快得惊人。一把抄起夜枭扔过来的另一套单兵外骨骼，沉重的金属构件在她手中发出沉闷的碰撞声。她看也不看，将昏迷的071用旁边散落的固定带迅速捆在自己背上！冰冷的躯体紧贴着她的后背，那重量沉甸甸的，压着她的伤，也压着她的心。
“老鬼！炸开右舷最薄弱的舱板！凯斯，跟紧我！”林烬的声音嘶哑，却带着战场上淬炼出的、不容置疑的铁血命令。她启动外骨骼，古老的能源核心发出过载般的悲鸣，齿轮咬合，金属关节锁死，将她残破的身体和背上沉重的负担强行支撑起来。她端起夜枭递来的脉冲步枪，枪口指向头顶那不断扩大的、滴落着粘液的暗红鼓包，眼神如同瞄准猎物的凶兽。
“夜枭，”林烬侧过头，看向那个已经武装到牙齿、如同出鞘利刃般的女人，“信标归你。路上挡道的……”她舔了舔干裂带血的嘴唇，扯出一个近乎狰狞的笑，“归我！”
夜枭没有回答。她只是微微抬了抬枪口，算是回应。冰冷的眼神里，第一次对林烬燃起一丝近乎“认可”的火焰。她猛地踹开旁边一个扭曲变形的储物柜门，露出里面几管粘稠的、闪烁着不稳定红光的燃料罐——那是老鬼之前没来得及用的“加料”。
“十秒。”夜枭的声音毫无波澜。
老鬼瞬间明白了她的意图，脸上露出拼命的狠色，吼道：“够了！”他抓起一罐燃料，扑向林烬指示的右舷舱板位置。
凯斯拖着伤腿，紧紧抓住林烬外骨骼腰间的固定环，脸色惨白却眼神决绝。
倒计时开始。
头顶的鼓包破裂！一条由粘稠血肉和扭曲金属构成的巨大触手，带着刺鼻的腥风，如同巨蟒般狠狠噬下！
林烬背着她破碎的世界，迎着那毁灭的阴影，扣动了扳机！脉冲步枪的怒吼和夜枭精准射向燃料罐的幽蓝光束，同时撕裂了昏暗！
爆炸的火光，映亮了林烬眼中永不屈服的凶光，也映亮了她背上，那个男人微微颤动、沾满血污的眼睫。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