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边缘星球“锈蚀带”的太空港，像个巨大的、生了病的金属肺。空气里永远飘着机油、劣质合成食物和某种金属缓慢氧化后的铁锈味。破败的船坞如同巨兽的肋骨，胡乱支棱在灰蒙蒙的天幕下。林烬他们的“破釜Ⅱ号”——一台由老鬼在深潜点零外围机甲坟场里淘来的、拼凑得如同打了无数补丁的破麻袋般的运输艇——吭哧吭哧地喷吐着黑烟，以一种随时可能散架的姿态，歪歪扭扭地滑进一个最偏僻、最便宜的停泊凹槽。

“哐当！”船体剧烈震动，摩擦着锈蚀的金属地面，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引擎不甘地嘶吼了几声，终于彻底熄火，只剩下冷却系统如同哮喘病人般呼哧呼哧的喘息。

“妈的……总算……没在半道儿上炸了……”老鬼瘫在驾驶座上，那只完好的独眼布满血丝，额头上全是油污和冷汗。他的一条腿还打着简陋的金属支架，但此刻也顾不上了，整个人像刚从水里捞出来。为了把这堆破烂从那个鬼地方开出来，他几乎榨干了自己最后一点机械师的本能和力气。

后舱门嗤一声泄压打开，冰冷的、带着浓重工业废料味道的空气涌了进来。夜枭第一个走出来，动作依旧带着特工特有的警惕和利落，只是那条空荡荡的左袖管，在带着铁锈味的风里微微飘荡，无声地诉说着代价。她的脸色比在深潜点零时更加苍白，像刷了一层劣质的白垩，但那双眼睛，依旧锐利如鹰隼，冰冷地扫视着这个混乱、肮脏却充满“生机”的太空港。追兵随时可能咬上来，任何风吹草动都可能是致命的。

凯斯拄着一根用废弃金属管临时打磨成的拐杖，一瘸一拐地跟在后面。他的腿保住了，但那条伤腿明显短了一截，走起路来身体倾斜得厉害，每一次落地都牵扯着神经，让他眉头紧锁。医生的本能让他下意识地观察着周围环境——空气中漂浮的粉尘、远处传来的咳嗽声、角落里堆积的医疗废物桶……这里的环境对伤口恢复极其不利。

林烬最后一个踏出舱门。她穿着从某个倒霉拾荒者尸体上扒下来的、宽大不合身的旧夹克，帽子压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张脸。但最引人注目的，是她按在左胸口的手。那件粗糙的夹克下，紧贴着皮肤的位置，一个扭曲的金属六棱柱烙印清晰可见，边缘泛着微弱的、不祥的蓝光。它像一颗嵌入血肉的异形心脏，随着她真实的每一次心跳，搏动着。每一次搏动，都带来两种截然不同的“回响”——一种冰冷、坚韧，带着磐石般的意志碎片（楚夜）；另一种狂暴、混乱，如同无数尖针在内部疯狂攒刺（污染源核心）。

共生。囚笼。负担。也是……唯一的坐标。

“分头行动。”林烬的声音从帽檐下传出，嘶哑低沉，带着一种长途奔袭后的疲惫和深入骨髓的警惕，“老鬼，找零件，把这堆破烂修到至少能跃迁。凯斯，找药，特别是强效抗感染的，还有……精神稳定剂。”她的目光扫过凯斯那条瘸腿和夜枭空荡的袖管，最后落在自己心口，“我们都需要。”

她的视线转向夜枭，没有多余的话。夜枭微微颔首，冰冷的眼神如同无形的探针，投向太空港深处鱼龙混杂的酒吧、黑市和情报贩子聚集的阴影角落。她要寻找的，不仅是补给路线，更是联邦追兵的动向，以及……任何关于“深潜协议”真相的蛛丝马迹。内务部的烙印（E-7429）在她灵魂深处并未完全磨灭，只是目标，悄然偏移。

“小心点。”林烬最后补充了一句，声音没什么起伏，却像一块沉甸甸的石头，压在所有人心上。在这个地方，“小心”意味着活下去的概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