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5年7月15日，德国波茨坦郊外的一间废弃学校教室里，海因里希·施密特用颤抖的手指推了推滑落的眼镜。窗外，夏日的阳光透过破碎的玻璃窗洒在布满灰尘的黑板上，照亮了他刚刚写下的那组方程式。
"上帝啊..."他喃喃自语，声音几乎微不可闻。
三十八岁的施密特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苍老许多。深棕色的头发中已经夹杂着明显的灰白，消瘦的脸颊上刻着深深的皱纹。他的白大褂上沾满了污渍和化学试剂的痕迹，袖口已经磨损得起了毛边。但此刻，那双深陷的蓝眼睛里闪烁着一种近乎狂热的亮光。
他再次检查计算过程，手指在草稿纸上飞速移动，心跳快得几乎要冲出胸腔。三天三夜不眠不休的计算，最终得出了一个足以改变人类历史进程的结论——核裂变反应可以被控制用于能源生产，而非仅仅制造毁灭性武器。
"这不是梦..."施密特掐了一下自己的大腿，疼痛感让他确信这不是又一个在实验室里睡着后做的梦。
远处传来吉普车引擎的轰鸣声，将他从震惊中拉回现实。施密特迅速将所有笔记收进一个铁皮箱，锁好藏在讲台下方特意挖空的暗格里。盟军的巡逻队每天这个时候都会经过这里，检查这座临时改造的实验室。
作为前纳粹德国核计划的核心科学家，施密特在柏林陷落前被美军俘虏。由于他的专业价值，他没有被送往战俘营，而是被转移到波茨坦这座废弃学校继续研究——当然，是在严密的监视下。
教室门被推开，一个穿着美军制服的年轻士兵探头进来。"施密特博士，怀特上校要见您。"
施密特点点头，整理了一下衣领。他知道怀特上校是谁——美军曼哈顿计划在德国的负责人，一个眼睛里只有原子弹的军人。
走出教室时，施密特注意到学校院子里停着几辆陌生的黑色轿车，车牌被刻意遮挡。几个穿着便装但明显是军人的男子站在车旁低声交谈。其中一个人抬头看了他一眼，那眼神让施密特的后颈汗毛倒竖。
怀特上校的临时办公室设在原来的校长室。推门进去时，施密特看到除了怀特，还有一个他没见过的女性军官。她穿着英国情报部门的制服，金发整齐地盘在军帽下，碧绿的眼睛冷静地打量着他。
"啊，施密特博士。"怀特上校站起身，他四十出头，身材魁梧，脸上带着职业军人特有的坚毅线条。"这位是英国军情六处的威尔逊上尉，她将协助我们处理一些...技术问题。"
施密特礼貌地点头致意，注意到威尔逊上尉的军衔章有些特别——那不是普通的军情人员徽章，而是直接隶属于丘吉尔办公室的特殊标记。
"博士，"威尔逊上尉开口，声音低沉而清晰，"我们了解到您在反应堆控制方面有独特见解。盟军希望您能尽快完成您的研究报告。"
施密特感到喉咙发紧。他刚刚发现的和平利用核能的可能性与盟军目前全力推进的原子弹计划背道而驰。"我正在整理最终数据，"他谨慎地回答，"还需要一些时间验证计算结果。"
怀特上校不耐烦地挥了挥手："时间不多了，博士。波茨坦会议下周就要开始，总统需要所有可能的筹码。"他意味深长地看了施密特一眼，"特别是对苏联的筹码。"
施密特感到一阵寒意。他知道自己实际上是什么——一个战利品科学家，一件政治工具。他的发现将被用来威慑苏联，而非造福人类。
离开办公室后，施密特在走廊上被威尔逊上尉叫住。"博士，能借一步说话吗？"她的德语带着轻微的英国口音，但异常流利。
他们走到学校后面的小花园，这里没有监听设备。七月的玫瑰开得正盛，空气中弥漫着甜腻的香气。
"您不认同他们的做法。"威尔逊突然说，这不是一个问题，而是一个陈述。
施密特惊讶地看着她："上尉，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请叫我艾玛。"她摘下了军帽，金发在阳光下闪耀，"我知道您发现了什么，博士。我也知道您在想什么。"
施密特警惕地环顾四周："如果您是在试探我——"
"我不是。"艾玛从口袋里取出一张照片，上面是一个年轻男子站在剑桥大学的实验室里，"这是我弟弟。他在1943年死于汉堡轰炸。他是一名物理学家，研究领域与您相同。"
施密特接过照片，看到背面写着一行字："能源的未来在于原子，而非燃烧。"
"托马斯相信核能应该用来点亮城市，而非摧毁它们。"艾玛的声音微微颤抖，"现在您也发现了同样的可能，不是吗？"
施密特沉默良久，最终点了点头："理论上，链式反应可以被控制用于发电。但需要完全不同的设计思路，与炸弹背道而驰。"
"这正是我想和您谈的。"艾玛靠近一步，声音压得更低，"三天后，各国领导人将齐聚波茨坦。如果您的研究能够公之于众——"
"他们会把我关起来，或者更糟。"施密特苦笑，"没有人想要和平的原子能，上尉。他们只想要更强大的武器。"
"不是所有人。"艾玛坚定地说，"我有渠道可以将您的发现传递给合适的人。科学界、媒体...甚至直接给某些与会代表。"
施密特第一次认真打量这个英国女军官。她看起来不超过三十岁，但眼神中有一种超越年龄的坚毅。他突然意识到，她冒险告诉他这些，可能面临比他更大的危险。
"为什么？"他问道，"为什么要冒这个险？"
艾玛望向远处的玫瑰丛："因为我弟弟的梦想不应该随他一起死去。因为如果我们现在不行动，人类将走上一条无法回头的路。"
那天晚上，施密特辗转难眠。凌晨两点，他悄悄起身，取出铁皮箱里的笔记，开始誊写最关键的部分。如果艾玛说的是真的，这可能是一份能够改变人类历史进程的文件。
钢笔在纸上沙沙作响，施密特不时停下来检查计算。月光透过窗户洒在纸面上，那些数字和公式仿佛有了生命，跳动着和平的可能性。
突然，一声轻微的响动从窗外传来。施密特迅速熄灭台灯，屏住呼吸。几秒钟后，一个黑影敏捷地翻窗而入。
"是我。"艾玛的声音。
她穿着便装，金发披散在肩头，与白天那个干练的军官判若两人。施密特重新点亮台灯，看到她手里拿着一部相机。
"我们必须尽快行动，"艾玛说，"怀特已经下令明天将您和所有研究资料转移到美军基地。之后您可能再也没有机会接触到外界了。"
施密特感到一阵眩晕："这么快？"
"杜鲁门刚刚收到新墨西哥州的报告，他们的测试成功了。"艾玛的声音低沉，"现在他们确信原子弹可行，您的价值变成了如何制造更多、更强大的核武器，而非您的和平利用设想。"
施密特将笔记递给她："这是我整理的核心内容。如果能建造这样的反应堆，一座城市一年的电力需求只需要几公斤铀燃料，而不会产生爆炸。"
艾玛快速翻阅笔记，然后开始用相机拍摄每一页。"我会将这些照片交给《泰晤士报》的记者，他是我父亲的朋友。还有一份会送到尼尔斯·玻尔手中，他将在波茨坦会议上见到丘吉尔和杜鲁门。"
施密特惊讶于她的计划之周密："您早就准备好了？"
艾玛停下拍摄，直视他的眼睛："自从我弟弟死后，我一直在等待这样一个机会。当我看到您的档案时，就知道您可能是唯一能实现他梦想的人。"、
他们沉默地工作着，一个翻阅笔记，一个拍摄。偶尔，他们的手指会在传递纸张时不经意地触碰，施密特注意到艾玛的手上有细小的疤痕——可能是训练留下的，他想。
"完成了。"艾玛将最后一张底片装入胶卷盒，小心地藏进内衣口袋。"原件您最好销毁，他们会搜查您的物品。"
施密特点点头，却突然抓住她的手腕："等等。"他在笔记最后一页匆匆写下几行新的公式，"这是我刚刚想到的，关于反应堆冷却系统的改进。如果这个成立，效率能提高40%。"
艾玛凝视着他，嘴角微微上扬："您真是个不可思议的人，施密特博士。在这样的时候还能专注于科学。"
"叫我海因里希。"他不知哪来的勇气说道。
"海因里希..."艾玛轻声重复，突然倾身向前，在他脸颊上轻轻一吻，"为了人类的未来。"
施密特呆立在原地，感受着脸颊上残留的温暖。等他回过神来，艾玛已经消失在窗外的夜色中。
第二天清晨，校园里异常忙碌。美军士兵正在打包设备，搬运文件。施密特被命令收拾个人物品，准备转移。
中午时分，怀特上校亲自来见他，脸色阴沉得可怕。"博士，有人昨晚闯入了档案室。您知道这件事吗？"
施密特保持镇定："我整晚都在睡觉，上校。发生了什么？"
"有人复制了部分研究资料。"怀特锐利的目光盯着他，"奇怪的是，他们只拍了关于反应堆控制的部分，而不是武器设计。"
施密特耸耸肩："也许是个和平主义者？"
怀特冷笑一声："在军情六处内部？我不这么认为。"他凑近施密特，"威尔逊上尉失踪了。如果您知道任何关于她的事情，现在说出来对您有好处。"
施密特的心跳加速，但多年的实验室生涯让他学会了控制面部表情："我昨天只见过她一次，上校。她看起来是个称职的军官。"
怀特显然不满意这个回答，但被一个匆忙进来的副官打断。他们在角落低声交谈了几句，怀特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
"看好他。"怀特对门口的警卫命令道，然后匆匆离开。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施密特被软禁在教室里，门外站着两个全副武装的士兵。透过窗户，他看到更多车辆进出校园，军官们神色紧张地来回奔走。
傍晚时分，校园突然响起警报声。施密特听到远处传来汽车急刹车的声音，然后是几声枪响。他的心揪紧了——艾玛被发现了吗？
门被猛地推开，进来的不是美军士兵，而是三个穿着便装的陌生男子。他们动作迅速，打晕了门口的守卫。
"施密特博士？"为首的人用带有浓重俄语口音的德语问道。
施密特后退一步："你们是谁？"
"我们来救您。"那人说，"您的朋友威尔逊女士让我们来的。她现在很安全，但需要您的帮助。"
施密特犹豫了。这可能是陷阱，也可能是艾玛真的联系了苏联方面。但无论如何，留在这里意味着他的发现将被用于制造更多核武器。
"带上您的笔记。"那人催促道，"我们没有多少时间。"
施密特迅速做出决定。他取出藏在讲台下的铁皮箱，跟着这些人从后窗爬出。他们穿过灌木丛，来到学校围墙边的一个隐蔽缺口。
就在他们即将翻越围墙时，一声枪响划破夜空。施密特感到肩膀一阵剧痛，他踉跄了一下，被身旁的人扶住。
"快走！"那人喊道。
更多的枪声响起，施密特被人推着翻过围墙，落入另一边的卡车车厢。车门砰地关上，引擎轰鸣，卡车急速驶离。
施密特蜷缩在车厢角落，按住流血的肩膀。透过车厢的小窗，他看到学校方向亮起了探照灯，美军士兵四处奔跑。然后一切都被黑暗吞噬，卡车驶入了未知的命运。
他不知道艾玛在哪里，是否安全。不知道自己的笔记能否改变那些即将在波茨坦做出的决定。但此刻，他唯一确定的是——历史正站在一个岔路口，而他，或许已经永远错过了引导它走向光明的那条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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