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逢春猛地睁开双眼,瞳孔在刺目的白光中剧烈收缩。
消毒水的气味灌入鼻腔,像无数根细针扎进太阳穴。
她怔怔盯着天花板上晃动的光斑,那里渐渐浮现出姐姐坠楼时最后的笑容——
“嘶......”
全身的疼痛骤然苏醒,每一处关节都像被锈蚀的齿轮。
她毫不犹豫地扯下手背上的针头,血珠溅在雪白床单上,像几朵早开的红梅。
踉跄着冲出病房时,拖鞋甩落在走廊中央,赤脚踏过的地砖冰凉彻骨。
“姐姐呢?”
呢喃声音飘散在消毒水味的空气里。她扶着墙壁跌跌撞撞前行,病号服下摆沾着干涸的血迹,随着步伐翻飞如残破的蝶翼。
走廊窗户外,一株梧桐正在雨中摇晃,枯叶扑打在玻璃上,像无数只拍打求救的手。
“我的姐姐呢……”
她跌跌撞撞地穿过无数道惨白的走廊,仿佛行走在一个没有尽头的梦境里。
消毒水的气味腐蚀着鼻腔,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铁锈般的血腥味。直到……
走廊尽头的那扇窗前,阳光突然倾泻而下。
林似锦就站在那里,苍白的病号服被镀上一层金色光晕。
她安静地望着窗外,纤细的手指轻轻搭在玻璃上,指尖在阳光下近乎透明。
那片曾经被雨水打湿的发丝,此刻正柔软地垂在肩头,随着微风轻轻晃动。
林逢春的喉咙突然哽住。
她看见姐姐脖颈上还缠着雪白的纱布,手腕处隐约露出淡青的血管——那是生命仍在流动的证明。
窗外的梧桐树不知何时抽出了新芽,白色蝴蝶的影子投映在两人之间的地板上,像一条通往彼此的路。
林逢春的喉咙像是被砂纸磨过,挤出的声音嘶哑得不成调:“姐......”
这一个字里裹着太多东西——坠楼时呼啸的风声,指尖滑脱的绝望,还有此刻胸腔里几乎要炸开的、失而复得的狂喜。
林似锦闻声回头,阳光为她镀上一层金边。
她哼唱起了一首歌,“我还有太多心愿,太多梦没有实现。”
她的目光像一片温柔的雪,轻轻落在妹妹身上,那里面盛着的不是重逢的喜悦,而是一种近乎神性的悲悯。
“春儿。”
她轻声唤道,声音像隔着一层毛玻璃传来,“我好想看雪啊,可惜我没活过秋天……”
窗外的梧桐新芽突然剧烈摇晃,在她苍白的脸上投下支离破碎的光影。
“什么?姐,你不是就在我眼前吗?”
林似锦的声音像一缕烟,她没有回答林逢春的问题只自顾自的说了一句。
“世界是虚拟的,我们都是——”
这句话像一记闷雷劈进林逢春混沌的脑海,震得她耳膜嗡嗡作响。
她眼睁睁看着姐姐的身影开始变得透明,阳光穿透她的身体,在地板上投下淡得几乎看不见的影子。
“不…不要…”
林逢春尖叫着扑上前去,张开双臂想要拥抱那个熟悉的身影。
可她的手臂却径直穿过了姐姐的身体,只抓住一把冰凉的空气。
她“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膝盖撞击地面的疼痛远不及心脏被撕裂的万分之一。
“姐…我求求你…别走…别丢下我——”
她的眼泪和鼻涕糊了满脸,声音嘶哑得像被砂纸磨过。
她徒劳地伸手去抓姐姐消散的衣角,却什么也抓不住。
窗外,那株梧桐树的新芽突然枯萎,一片嫩绿的叶子飘落,正好盖在林逢春颤抖的指尖上。
林似锦的最后一句话像一缕轻烟,在空气中颤巍巍地打了个旋——
“我会化作白蝴蝶陪在你身边,我爱你——”
尾音未落,林似锦的身影消散的无影无踪。
“不...不要!姐姐——!”
林逢春的哭嚎撕心裂肺。
就在这一瞬间,整个世界开始土崩瓦解。天花板裂开蛛网般的纹路,墙壁如潮水般退去,连她跪着的地面都开始塌陷。
那些记忆的碎片——姐姐替她扎头发的清晨,梧桐树下的约定,坠楼时垫在她身下的感觉。
黑暗如潮水般涌来。
在下坠的最后一刻,她恍惚看见一只白蝴蝶从虚无中飞来,轻轻停在她的指尖。
“姐姐——!!”
林逢春猛的睁开眼喊出了声,入目是林母那张布满疲惫的脸庞,见林逢春醒来惊喜的喊出了声,“春儿,你醒了!”
林母手忙脚乱的按响床头的铃,医生很快就赶到为林逢春做细致的检查,确认情况在好转之后才离开。
“妈,我姐呢?”
林逢春沉默的看着林母忙上忙下,等到她闲下来了才缓缓开口。
林母愣住了,眼眶在一瞬间变得通红,她哽咽着开口,“锦儿她……死了,没抢救过来。”
“怎么可能,我刚刚看见她了,就在医院走廊的尽头。”
林逢春开口说着,挣扎着起身,针被她拔下,血顺着手流了下来母亲的哭喊声响在耳畔,她却恍若未闻,只一心想要出去找姐姐。
“春儿,你别这样,妈已经失去一位女儿了不想再失去一位。”林母哭着开口。
“妈,我刚刚真的见到姐姐了,就在医院走廊的尽头,那里还有梧桐树!”
林逢春有些疯癫的开口,她不顾身上的疼痛一次次跌倒又爬起。
江韵白进入病房看见的就是这一幕——林逢春眼眶通红,挣扎着想要跑出去。
他按响了床头的呼叫铃,医生护士急匆匆的跑过来控制住她为她打上一针镇定剂,见她渐渐平静下来才离开。
单人病房内只剩下躺在病床上的林逢春以及林母与站在一旁的江韵白,他的目光紧紧盯着床上的女孩。
半晌,林母接了一个电话后神色变得凝重:“那个……江同学,麻烦你照顾一下春儿,我现在要去一趟律师事务所。”
江韵白点点头表示同意,见林母推开房门走了出去他才坐在林逢春病床边静静望着安静睡着的女孩。
女孩紧闭双眼,少年闭了闭眼低声喊了一句:“林逢春……”
林逢春醒来时已经是四个小时后,天已经彻底黑了下来,冬天是这样的,天黑的都特别早,她强撑着身子坐起来揉了揉隐隐疼痛的太阳穴。
推门声响起,她下意识的望去:“是谁?”
“是我,江韵白。”
江韵白拎着两盒南瓜粥走进来,他坐在病床前拿出粥打开盖子,热气扑面而来,林逢春却没有什么胃口。
她的目光看向窗外,雪花从天空坠落仿佛要掩盖世间一切的冤屈。
“下雪了,已经冬天了吗?我昏迷了多久?”林逢春嗓音沙哑,话语打破了寂静的病房。
“嗯,”江韵白开口回复,“你昏迷了一个多月。”
他垂下眼睫轻轻吹着南瓜粥递了一勺到林逢春的嘴边。
她没有拒绝就着勺子吞了下来,嘴巴缓慢的咀嚼,“不甜,没有姐姐做的好吃。”
江韵白愣了一下,沉默的又递了一勺。
林逢春这次没有吃,她别开了脸嗓音淡淡,“我想下楼看看雪。”
江韵白知道少女的性情,倔的要死,说出口的话一定会办到。
所以他没有多说什么,只点了点头看着少女穿好衣服,想了想又拿了一条围巾替女孩围好。
他搀扶着少女一步步小心的走出病房乘坐电梯到楼下前往医院的小花园,在那里找了一个长椅坐下。
外面鹅毛大雪纷飞,如千万只白色蝴蝶在天地间飞舞。
天地间一片静寂,远处传来几声车辆的鸣笛。林逢春对着手心哈了哈气,江韵白坐在她的身旁皱了皱眉将她的手拿过来放在自己暖呼呼的口袋。
林逢春没有反抗,雪花落在她的头上、肩上,她都不去理会,低着头呆呆的看着雪花落在她的腿上。
“江韵白……”
“嗯,我在。”
“我讨厌这世间的一切……”
江韵白懂她的意思,自从林似锦跳楼她义无反顾随她一起跳下去,在重症监护室醒来后的表现就很异常,现如今的开口只是因为想和他告别。
“江韵白,我讨厌这个世界。”林逢春的声音轻得像一片飘落的雪花,在寒风中转瞬即逝。
江韵白握住她冰凉的手指,仿佛要握住她正在消散的生命:“那我陪你一起讨厌。”他的声音低沉而坚定。
“江韵白,我讨厌这个没有姐姐的世界。”泪水在少女的眼眶边缘摇摇欲坠。
“我陪你一起讨厌。”
“江韵白,我有点累了。”少女的声音很轻,如同飘落的雪花一样。
这句话像一把钝刀,生生剖开了江韵白的胸膛。
他猛地起身,膝盖重重砸在地板上,却感觉不到疼痛。
他用颤抖的双手包裹住林逢春冰凉的手指。通红的眼眶里蓄满泪水,喉结上下滚动着,声音支离破碎:“小春,别这样……你能不能就当是为了我,为了我活下去…” 他的肩膀剧烈颤抖,“我…不想你离开……”
那只柔软的手轻轻落在江韵白发间时,他的整个世界都凝固了。
江韵白猛地抬头,泪水在眼眶里摇摇欲坠,却在看清林逢春表情的瞬间轰然崩塌。
她在对他笑。
不是平日里那种带着开朗、活泼的笑,而是温柔的弧度,眼角微微弯起。
可正是这样的笑容,让江韵白的心脏狠狠揪紧,因为这根本不是林逢春会有的表情。
这是她姐姐的笑。
泪水终于决堤,滚烫地滑过脸颊。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只能死死攥住她的手腕,仿佛这样就能抓住某个正在消散的幻影。
而她依然轻轻揉着他的发,动作熟稔得可怕,就像……
就像她身体里住着另一个人的灵魂。
顷刻间,他好像什么话也说不口,泪水顺着脸颊不停滴落
半晌,他颤抖着喊出她的名字:“林逢春……”
“我在。”
温柔的笑容,轻声回复的话语,她姐姐死去,她便想成为她的姐姐,“我还有太多心愿,太多梦没有实现——”
林逢春语气里渐渐染上哭意,她的手不停颤抖,她哼唱的是姐姐梦中唱的。
江韵白主动将脸靠上温逢春的手,他的泪水涟涟,和断线的珠子一样不停砸在地上。
“还记得之前你的告白吗?”她轻声开口,江韵白看着她的这副模样点了点头。
“我想……我现在有答案了……”
林逢春脸上依旧有着向下落的泪水,她声线颤抖,“对不起,谢谢你的喜欢,但我觉得我们不合适。”
江韵白背脊一僵,无助的摇着头,眼泪糊了一脸,他跪在地上卑微的祈求着少女,“别这样对我,小春……”
“我哪里不好你说,我可以改,我可以改到你觉得我们合适为止……求你了,我求求你喜欢我……”
林逢春只是摇了摇头,不再看向跪着的江韵白而是抬头望向那黑黢黢的天空,“江韵白……”
“我在……”
“双生花从来不会只有一枝活着,只有一起生与一起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