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凌赫1

横店的六月天，阳光像融化的金子一样泼洒在仿古建筑的飞檐翘角上。林溪站在《樱桃琥珀》剧组临时搭建的录音棚外，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耳机线。她今天穿了件淡青色的改良旗袍，衣摆绣着几枝疏落的梅花，衬得整个人像从水墨画里走出来似的。

“清浅老师，设备调试好了，您要现在试唱吗？”场务小张从棚里探出头来。

林溪点点头，拎着裙摆迈进门槛的瞬间，高跟鞋不小心卡在了地板的缝隙里。她踉跄了一下，手里厚厚的乐谱散落一地。正蹲下去捡时，一双骨节分明的手先她一步拾起了纸张。

“《樱桃熟时》？这歌名挺甜的。”男人的声音带着笑意，像初夏的风掠过竹林。

林溪抬头，对上一双含着星子的眼睛。张凌赫穿着民国学生装，深蓝色长衫衬得他肩线格外挺拔，手里还拿着翻开的剧本。她突然觉得耳根发烫，赶紧接过乐谱：“谢谢，这是给剧组写的插曲demo。”

“我知道，蒋峤西的专属BGM嘛。”他笑着指了指自己胸前的校徽名牌，“昨天导演说请了位古风大神，没想到这么年轻。”

场务在旁边插话：“张老师，您这场戏还有二十分钟开拍。”

“来得及。”张凌赫转头问林溪，“能先听个现场版吗？我们剧组这个音响总抽风，上次把女主角的哭戏配乐播成了《好运来》。”

林溪被逗笑了，紧张感消散不少。她走进录音间戴上耳机，却发现监听设备发出刺耳的电流声。反复调试几次后，她无奈地摘下耳机：“好像真的有问题。”

“我看看。”张凌赫不知什么时候也进了控制室，弯腰检查线路，“应该是接地不良。”他利落地拔插了几个接口，手指在调音台上滑动几下，“再试试？”

林溪重新开嗓唱了第一段，这次耳机里传来清澈的伴奏。可唱到副歌时，设备突然发出一声尖锐的啸叫，吓得她差点咬到舌头。

“算了，我清唱吧。”她索性摘下耳机，对着话筒轻轻呼了口气。没有伴奏的干扰，她的声音反而更显清透，像一泓山涧水潺潺流过青石板。

录音棚的玻璃窗外，张凌赫靠在调音台边，剧本不知不觉垂在了腿侧。他听过很多专业歌手的演唱，但这样带着水乡韵味的嗓音还是头一回。特别是唱到“樱桃红透指尖凉”那句时，尾音微微上扬，让人想起绍兴老巷里叫卖杨梅的吴侬软语。

最后一个音落下，林溪才发现张凌赫一直没走。他正用手机拍着控制台上的频谱图，见她出来立刻解释：“这段声波曲线特别漂亮，像不像无锡鼋头渚的樱花枝桠？”

林溪凑过去看，发梢扫过他手腕。张凌赫闻到淡淡的桂花香，不是人工香精的甜腻，而是像秋日晒干的天然花苞。

“张老师！服装组找您改腰围！”场务又在催了。

张凌赫应了一声，临走前突然转身：“清浅老师，你刚才有个转音特别像越剧《梁祝》里的腔调。”

“你听越剧？”林溪惊讶地睁大眼睛。

“我奶奶是绍兴人。”他笑着指了指自己的耳朵，“这个辨识度还是有的。”说完快步走向化妆间，长衫下摆扫过门槛，像片蓝色的云。

林溪望着他背影发愣，直到手机震动才回神。是剧组音乐总监发来的消息：“demo通过的话，明天正式录人声？”

她低头看手里被攥出褶皱的乐谱，发现刚才张凌赫拾起的那页背面，有他钢笔字写的批注：“第三小节建议升key，像樱桃突然爆开的甜度。”后面还画了个歪歪扭扭的樱桃图案。

录音棚的空调呼呼吹着，林溪却觉得脸上热度不退。她打开矿泉水喝了一口，给总监回复：“我再改改细节，后天交终版可以吗？”

走出影视城时已是暮色四合，晚霞给灰瓦白墙镀上橘红色的边。林溪在路边小店买了盒冰镇木莲豆腐，突然听见有人敲车窗。

张凌赫换了件简单的白T恤，手里拎着两杯奶茶：“收工路上看到你车还在这儿。”他递过其中一杯，“听说横店这家芋圆奶茶能治愈所有录音事故。”

“设备故障又不是你的错。”林溪接过奶茶，指尖碰到他手背，凉丝丝的。

“作为半个肇事者，赔礼是应该的。”他指了指奶茶杯，“三分糖，加了你歌里唱过的桂花冻。”

林溪插吸管的手顿了顿：“你听过我其他歌？”

“《烟雨歇》循环过好一阵子。”张凌赫靠在车边，路灯在他睫毛下投出细碎的影子，“特别是写论文那会儿，能让人静下心来。”

他们隔着车窗聊起绍兴的乌篷船和酱鸭，聊无锡的酱排骨和惠山泥人。张凌赫说起奶奶做的醉蟹时，眼睛亮得像偷到糖的孩子，完全看不出是镜头前那个清冷的蒋峤西。

“对了。”他临走前从背包里掏出个牛皮纸包，“奶奶寄来的梅干菜，夹馒头特别香。你写歌熬夜可以当宵夜。”

林溪捧着还带着体温的纸包，桂花香混着梅干菜的咸鲜味萦绕在车厢里。她看着后视镜里逐渐变小的人影，突然有了修改demo的新灵感。

回到家已经十点多，林溪泡了杯龙井，把梅干菜包子蒸上。电脑屏幕亮着，《樱桃熟时》的谱子铺了满屏。她修改了几个转音，又添了段琵琶间奏，哼唱时不自觉用了些越剧的润腔手法。

微信提示音突然响起，是张凌赫发来的语音消息：“忘了问，你平时采风会去绍兴哪个戏台？下个月我刚好要回去祭祖。”

林溪咬着包子回复：“仓桥直街的老戏台最好，周二四下午有老艺人唱《陆文龙》。”

消息发出去又补了条：“谢谢今天的奶茶和梅干菜。”

对方正在输入的提示闪了很久，最后发来一张照片：剧本扉页上画着简谱，正是她今天清唱的那段旋律。旁边写着：“蒋峤西说，樱桃红了的时候，想请写歌的人尝尝无锡的醉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