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务室的门在身后轻轻合上，隔绝了那股浓烈的消毒水味，但夏江身上那股混合着阳光、汗水和雨后青草般的干净气息，却仿佛还萦绕在鼻尖。
江玲雪拄着校医临时借给她的一根简易手杖，一步一步挪得缓慢。
膝盖被纱布裹得严实，药效开始发挥作用，刺痛变成了闷闷的钝痛和麻痒，每一次弯曲都提醒着她刚才的狼狈。
夏江一直沉默地走在她身侧半步远的位置，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既不会让她感到压迫，又能在她需要时及时伸手。
他的手臂偶尔会因她的不稳而短暂地、有力地托一下她的肘弯，那份沉稳的力量感让她莫名心安。
“我送你到楼下。”走到女生宿舍楼前的岔路口时，夏江开口，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清朗，少了医务室里的那份低沉。
“不用了不用了！”江玲雪连忙摆手，脸颊又开始升温，“就到这儿吧，我自己能上去。今天……真的非常感谢你。”
她抬起头，鼓起勇气看向他。路灯的光晕落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那双墨玉般的眼睛在夜色下显得更加深邃。
“举手之劳。”他淡淡地说，目光在她裹着纱布的膝盖上停留了一瞬，“记得按时换药，伤口别沾水。这几天别跑了。”
“嗯，知道了。”她小声应着，心里却因为他那句“别跑了”而泛起一丝异样。
明明是很平常的医嘱，从他嘴里说出来，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关切。
“那……我走了。”夏江点点头，没有多余的客套，转身便朝着男生宿舍的方向走去。
他白色的T恤背后，靠近肩胛骨的位置，赫然印着一小片清晰的泥水污渍，是刚才扶她时蹭上的。
江玲雪看着那个挺拔的背影融入宿舍楼前的人流，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手机屏幕边缘那道细微的裂痕。
这是摔倒的另一个印记，直到他的身影完全消失，她才深吸一口气，拄着手杖，用一条腿艰难地蹦上了宿舍楼的台阶。
女生宿舍
刚推开宿舍门，一股混合着泡面、洗发水和女孩子特有馨香的热浪就扑面而来。
“玲雪回来啦？你校园跑……”正对着门口敷面膜的林晓话说到一半，猛地扯下面膜，瞪大眼睛，“我的天！玲雪你怎么了？！腿怎么了？！”
她这一嗓子，瞬间吸引了宿舍所有人的注意。
靠窗看书的苏晚晚放下书，一脸关切地走过来：“玲雪？摔跤了？”
正在阳台晾衣服的陈静也探进头：“严不严重啊？”
连戴着耳机刷剧的方小雅也摘下了耳机，投来担忧的目光。
小小的六人间瞬间被关切填满。江玲雪看着室友们围上来，七手八脚地帮她拿手杖、扶她坐下，刚才在医务室强撑的镇定和心底那点隐秘的悸动，忽然被一种酸酸软软的委屈取代。
“在操场……跑校园跑的时候……下雨后地太滑……摔了一跤……”
她声音有点闷，指了指被纱布包裹得像个粽子似的左膝盖，还有磨破的迷彩裤和手肘。
“哎呀！怎么摔成这样！”林晓蹲下来，小心翼翼地碰了碰纱布边缘，“疼不疼啊？去医务室看过了吗？”
“嗯，去过了，医生处理过了。”江玲雪点头，把校医开的药和棉签拿出来放在桌上。
“这校园跑真是万恶之源！”方小雅愤愤不平，“刚军训完就折腾人，下雨天还跑，学校怎么想的！”
苏晚晚细心，注意到江玲雪身上除了泥点，还有些干涸的水痕，不像全是雨水。
“玲雪，你自己去的医务室？怎么回来的？摔成这样还能走回来？”
这个问题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江玲雪刻意压下的记忆闸门。
医务室里那双沉静的眼睛，那句“你是xx班的江玲雪？”，还有那句让她耳根发烫的“以后跑步，可以叫我”……画面清晰地浮现出来。
她的脸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泛红，眼神也有些飘忽，声音更小了：“不是……是……有人刚好路过，扶我去医务室，然后……送我回来的。”
“哦~~~”林晓立刻捕捉到了她脸上那抹可疑的红晕和闪烁的眼神，拖长了尾音，八卦雷达瞬间启动，“路过？谁啊谁啊？男的女的？帅不帅？我们学校的吗？”
“林晓！”苏晚晚嗔怪地拍了她一下，但眼神里也带着好奇。
江玲雪被问得更加窘迫，手指揪着迷彩服的衣角：“就……一个学长……我也不知道叫什么……”
她下意识地隐瞒了夏江的名字和他记得她发言的事，那些细节此刻在她心里像珍宝一样，还不想轻易示人。
“学长？英雄救美啊！”林晓眼睛更亮了，“长什么样？是不是很高？是不是很帅？不然我们玲雪同学脸怎么红成这样？”
“林晓！你再胡说！”江玲雪抓起手边的抱枕作势要打她，牵扯到膝盖的伤，疼得“嘶”了一声。
“好了好了，别闹玲雪了。”陈静从阳台进来，手里拿着干净的毛巾和脸盆。
“玲雪，你先擦把脸换身衣服吧，身上都是泥。晚晚，帮她把热水打来，得擦擦身上，别感染了伤口。”
宿舍里立刻忙碌起来，苏晚晚去打热水，陈静帮她找干净衣服，方小雅去翻找有没有能外敷的消炎药膏。
林晓虽然被“禁言”，但依旧围着江玲雪转，眼神里闪烁着“我懂我懂”的光芒，时不时瞟一眼江玲雪放在桌上的、屏幕带着裂痕的手机，似乎在琢磨着能不能从中挖掘出点“学长”的信息。
江玲雪在室友们的照顾下，慢慢清理着自己，身体上的疼痛在温水和干净的衣物包裹下似乎缓解了一些。
但心底那片被夏江的气息搅起的涟漪，却久久未能平息，她看着镜子里自己依旧泛红的脸颊，手指轻轻拂过手机屏幕那道裂痕，仿佛还能感受到他递还手机时，掌心残留的温度和薄汗。
男生宿舍
与此同时，夏江推开自己宿舍的门 一股截然不同的气息扑面而来，汗味、球鞋味、隐约的泡面味，以及几个大男生咋咋呼呼的声音。
“卧槽！江哥！你可算回来了！”正对着电脑屏幕激战的赵磊头也不回地嚷道。
“你再不回来，我们以为你被哪个女妖精拐跑了呢！说好的开黑呢？等你等到花儿都谢了！”
“就是就是！”上铺探出个鸡窝头，是王浩，“江哥，今天怎么这么晚？平时你这会儿都跑完步洗完澡躺床上看书了。
”他吸了吸鼻子，敏锐地捕捉到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息，“咦？你身上……怎么有股……消毒水味儿？还有……泥巴？”
夏江没说话，径直走到自己靠窗的床位，拿起脸盆和毛巾准备去洗漱。
他脱下那件沾了泥渍的白色T恤，随手扔进了洗衣盆里。
动作间，手臂和肩背流畅的肌肉线条在灯光下展露无遗。
“我靠！江哥，你衣服背后怎么了？那么大块泥？”赵磊终于舍得把目光从屏幕上移开一秒钟，瞥见了洗衣盆里的“罪证”。
立刻像发现了新大陆，“你不是去跑步吗？跑泥坑里去了？还是……跟人打架了？”
他挤眉弄眼，一脸促狭。
“没有。”夏江言简意赅，拧开水龙头，冰凉的水冲刷在脸上，带走运动后的燥热和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少来！”赵磊显然不信，游戏也不打了，转过身，椅子腿在地上划出刺耳的声响。
“你这一身味儿，还有这衣服……绝对有情况！快老实交代，是不是英雄救美去了？哪个院的妹子？漂亮不？”
王浩也从上铺哧溜滑下来，凑到夏江旁边。
“对啊江哥，说说呗！你可是咱经管院的‘高岭之花’，平时对女生爱搭不理的，今天这么反常，肯定有猫腻！”
夏江洗完脸，用毛巾胡乱擦了几下头发，水珠顺着利落的下颌线滑落。
他瞥了一眼两个八卦的室友，眼神平静无波，仿佛他们讨论的是别人的事。
“跑步的时候，看到有人摔倒，送去医务室了。”他的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
“就这？”赵磊一脸失望，“没了？”
“没了。”夏江走到书桌前，拿起水杯喝水，目光扫过桌上摊开的一本书，却似乎并没有聚焦。
“切~~~”王浩也泄了气，“还以为有什么劲爆新闻呢，不过……”
他摸着下巴，贼兮兮地笑，“能让咱们江哥亲自送去医务室，还耽误这么久……
那妹子肯定不一般吧？是不是特别漂亮？还是……身材特别好？”
他故意拉长了尾音。
夏江放下水杯，淡淡地扫了他一眼，那眼神没什么温度，却让王浩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
“少废话。”夏江拿起换洗衣物，走向浴室，“你们游戏输了别赖我。”
浴室门关上，隔绝了外面两个室友不死心的追问和哄笑。
水流声哗哗响起。夏江靠在冰凉的瓷砖墙壁上，闭上眼。
脑海里却清晰地浮现出操场上那个狼狈摔倒的身影，她沾满泥水的脸颊上那双惊慌又倔强的眼睛。
还有医务室里，她疼得抽气时紧皱的眉头，以及当他说出那句“新生代表发言那天……”时，她骤然烧红的耳尖和震惊羞涩的眼神。
他摊开自己的手掌，掌心的纹路清晰，仿佛还残留着握住她冰凉手指时那微妙的触感纤细，带着一丝颤抖，却又在接触后奇异地依赖着他的力量。
那感觉，和他平时握住的篮球、单杠、或者书本，截然不同。
水流冲刷着身体，也冲刷着思绪，他睁开眼，看着镜子里水汽氤氲中自己模糊的脸。
那句脱口而出的“以后跑步，可以叫我”，此刻清晰地回响在耳边。
他当时说得很自然，仿佛理所当然。现在想想似乎有点唐突？
但，似乎也并不后悔。
他关掉水，擦干身体。走出浴室时，宿舍里赵磊和王浩还在为游戏输赢争论不休，看到他出来，也只是随意打了个招呼。
夏江走到书桌前，拿起自己的手机。屏幕解锁，指尖在通讯录的界面停顿了一下。
然后，他点开微信，在搜索框里，缓慢地输入了三个字：
江、玲、雪。
女生宿舍
江玲雪终于艰难地把自己收拾干净，换上了柔软的睡衣，小心翼翼地避开伤口躺在了床上。
膝盖的麻痒感还在持续，室友们也都各自回到了自己的位置，宿舍里恢复了安静，只有敲击键盘和翻书页的细微声响。
她拿起手机，屏幕上的裂痕在灯光下格外显眼。
指尖犹豫了一下，点开了跑步软件。那个让她摔跤的“万恶之源”界面还停留在1.83km，未完成。
鬼使神差地，她退出了跑步软件，点开了微信。
手指在“新的朋友”那个红点上悬停了几秒，最终还是点了进去。
列表空空如也。
心里说不出是松了口气，还是……有一点点难以察觉的失落。
她放下手机，拉过薄被盖好。闭上眼睛，黑暗中，却清晰地浮现出那双沉静的、墨玉般的眼睛，和他递出手时说的那句话。
不嫌弃的话，可以扶一下我。
还有最后那句，让她心跳再次失序的承诺。
两个人，总不容易摔。
窗外的月色透过窗帘缝隙洒进来一点微光。江玲雪轻轻吸了口气，空气里似乎还残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夏江的气息。
膝盖的伤口隐隐作痛，心底某个角落，却悄然滋生出一丝隐秘的、带着麻痒的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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