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开始

樱花林里的阳光像融化的蜂蜜，黏稠地流淌在石板路上。沈梦瑶坐在长椅边缘，书包搁在膝盖上，手指悄悄探进侧袋。她的指甲在药板边缘犹豫了半秒，塑料包装发出细微的脆响。

"瑶瑶最近怎么改吃维生素了？"王奕突然从后面扑过来，下巴搁在她肩头。樱花香气混着洗发水味道涌过来，沈梦瑶手一抖，白色药片掉进维生素瓶里，发出叮叮当当的碰撞声。

一片粉白花瓣恰好飘进瓶口。沈梦瑶就势晃了晃瓶子，阳光在橙色塑料瓶上折射出扭曲的光斑。"养生达人要从现在做起呀\~"她尾音扬得太高，自己都听出不对劲，赶紧拧开瓶盖倒出两粒，"你要不要也来点？"

王奕皱着脸往后躲："才不要，苦死了。"她伸手去抢沈梦瑶的书包，"上次说好的解剖学笔记呢？"书包带子被扯开的瞬间，沈梦瑶猛地按住侧袋。王奕的指尖擦过她手背，凉得像块冰。

"你手怎么这么冷？"王奕把笔记抽出来时还在嘟囔，樱花落在她发旋上。沈梦瑶趁机把药瓶塞回口袋，起身时故意撞了下长椅。更多花瓣纷纷扬扬落下来，盖住了她刚才坐过的地方。

石板路上的影子一前一后。沈梦瑶数着步子，在第七块砖缝处突然踉跄。胃里像有把钝刀在慢慢旋转，她抓住路灯杆的瞬间，金属表面的冰凉刺得掌心发麻。

"小心！"王奕回头时，沈梦瑶已经借着弯腰的动作把止痛药咽了下去。喉管里泛上来的苦味让她眼前发黑，人群的喧闹声忽远忽近。

"没事，鞋带散了。"沈梦瑶蹲下去的时候按住胃部，指甲几乎要隔着毛衣掐进皮肤。起身时她故意把冰淇淋蹭到王奕袖口，"哎呀对不起！"草莓味的粉红色奶油在王奕袖子上晕开，成功转移了注意力。

食堂的消毒水味比平时更刺鼻。沈梦瑶在洗手台前撑了三十秒才敢抬头，镜子里的人嘴角有道细细的红痕。她拧开水龙头，水流声盖住了喉咙里翻涌的声音。粉底擦过嘴角时沾了点腥甜，她盯着纸巾看了两秒才扔进垃圾桶。

"怎么这么久？"王奕在门口探头，"再不去排骨面要卖完了。"她手里转着沈梦瑶的维生素瓶，瓶盖没拧紧，药片在里面哗啦哗啦响。

沈梦瑶伸手去抢，动作太大带倒了洗手液瓶子。泡沫在地上蔓延成奇怪的形状，像检查单上那个潦草的"CAⅢ"。这个念头冒出来时她差点又弯下腰，赶紧抓住王奕的手腕："毕业旅行去北海道看雪吧？"

王奕手腕的脉搏在她掌心突突跳动。"突然说这个干嘛？"王奕笑着要抽手，沈梦瑶却攥得更紧。她指甲几乎陷进对方皮肤里，又突然松开，在牛仔裤上擦了擦手心的汗。

"就是突然想到了。"沈梦瑶从包里翻出日历本，三月二十五日画着小小的樱花标记。她往前翻了两页，在某个被划掉的日期旁边，有铅笔写的"化疗3"。

王奕凑过来看时，沈梦瑶啪地合上本子。"拉钩。"她伸出小指，指甲修剪得圆圆的，边缘有点发白。王奕勾住她手指的瞬间，沈梦瑶觉得胃里的钝刀突然转了一圈。阳光从窗户斜进来，照得两人交缠的手指几乎透明。

"永远在一起哦。"沈梦瑶说这话时没看王奕的眼睛。她低头整理书包，检查单的一角从侧袋露出来，又被迅速塞回去。窗外樱花还在落，有片花瓣粘在王奕后颈上，沈梦瑶伸手去摘，碰到皮肤时才发现自己在发抖。

回宿舍的路上王奕一直在说暑假计划，沈梦瑶数着她脚步落地的声音。走到第七棵樱花树下时，王奕突然转身："你最近怪怪的。"一片花瓣落在她睫毛上，沈梦瑶伸手去拂，王奕却抓住她手腕。

"有吗？"沈梦瑶笑起来，这个表情她对着镜子练过很多次。王奕的手指顺着她手腕往上摸，在肘关节内侧停住。那里有块淡淡的淤青，是上周抽血留下的。

"这是......"王奕的拇指擦过那块皮肤，沈梦瑶猛地抽回手。动作太急，书包掉在地上，药瓶和检查单一起滚出来。风把纸片吹得翻了个面，"胃癌晚期"四个字在夕阳下红得刺眼。

沈梦瑶蹲下去捡的时候，眼泪砸在樱花标本上。那是她上个月偷偷采集的，压在解剖学课本里，现在已经压成了半透明的粉色薄片。

王奕的手指僵在半空，那片被泪水浸透的樱花标本粘在她掌心。食堂门口爆发出哄笑声，几个男生打翻餐盘的声音像炸雷，惊得沈梦瑶肩膀一颤。

"什么时候的事？"王奕蹲下来捡检查单，纸角沾了泥土。她声音很轻，轻得像是怕惊动病历上那些数字。沈梦瑶看见她后颈的发根都湿透了，在夕阳下泛着细碎的光。

沈梦瑶把药瓶滚到脚边，维生素片撒出来混在樱花里。"上次体育课晕倒之后。"她突然笑起来，指尖搓着那片干枯的花瓣，"记得吗？你说我低血糖的样子像被雷劈的兔子。"

王奕的指甲在检查单上掐出月牙形的褶子。远处有女生在唱生日歌，欢快的调子被风扯得七零八落。"所以这三个月你每天说去图书馆......"

"放疗室在图书馆地下二层。"沈梦瑶用鞋尖碾碎一片花瓣，汁液染红了运动鞋网面。她抬头时发现王奕在咬嘴唇，血珠渗出来挂在虎牙上。

王奕突然抓住她手腕往校医院方向拽。"现在就去办住院！"她书包带子勾住了樱花树枝，课本哗啦啦散了一地。解剖图册翻到消化系统那页，胃部示意图被铅笔涂得漆黑。

沈梦瑶挣开时毛衣袖口擦过王奕的虎牙，勾出一根线头。"没用的。"她摸出手机，锁屏是上周她们在樱花树下的自拍。相册里最新一张是今早拍的CT片，肿瘤阴影像朵畸形的花。

王奕突然开始翻自己钱包，硬币叮叮当当掉在石板缝里。"我表哥在协和......"她声音卡在喉咙里，因为沈梦瑶把止痛药瓶倒过来，二十几片药在掌心堆成小山。

"今天已经吃过量了。"沈梦瑶突然咳嗽，指缝里漏出几点暗红。她迅速握拳，但王奕已经抓住她手腕。两人拉扯间，樱花标本碎成粉末从指间簌簌落下。

宿舍楼突然亮灯，暖黄光线照出王奕满脸泪水。沈梦瑶伸手去擦，却摸到自己指尖也在发抖。"北海道还是夏天去比较好。"她声音轻得像在哄小孩，"到时候我把骨灰装进樱花香囊里......"

王奕猛地捂住她嘴巴，掌心沾到血腥味。路灯"啪"地亮起来，照见沈梦瑶毛衣下隐约的肋骨轮廓。远处便利店自动门开了又关，传来关东煮的香气。

"明天。"王奕把检查单折成小方块塞进自己口袋，"明天早上八点，我在附属医院门口等你。"她手指在发抖，却把沈梦瑶的书包带攥得死紧，指甲掐进尼龙布料里。

沈梦瑶望着最后一片樱花被风吹上夜空，像截苍白的指甲盖。她突然想起化疗时掉的头发，缠在梳齿上像蛛网。王奕还死死攥着她手腕，脉搏跳得比止痛药失效时的疼痛更剧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