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陈叔?”
东方石脸上的笑容彻底僵住,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那点因为急中生智点燃酒精而带来的、属于“东方石式”的得意瞬间烟消云散,只剩下错愕和一股迅速涌上来的、被揭穿老底的尴尬与抵触。
眼前这张冷峻的脸,线条比记忆中更加深刻,鬓角也染上了霜色,但那双眼睛里的锐利和某种深藏的关切,东方石不会认错——陈锋,父亲东方烈生前最信任的战友和副手,代号“锋刃”。也是当年……把父亲那枚染血的、代表“光荣牺牲”的徽章,交到他和母亲手上的人。
“东方石?!你怎么会在这里?!”陈锋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震惊,快步走了过来,目光锐利地扫过他撕裂的衣衫、渗血的伤口、以及满身的酒液和狼狈,“还搞成这个样子?”
周围的混乱似乎被按下了静音键。对策局的队员——“磐石”、“岚刃”、“蜂鸟”——都停下了动作,惊讶地看着他们的指挥官和这个看起来像街头混混的年轻人。医疗组已经进场,快速处理其他伤者,但陈锋和东方石之间的气氛,凝重得让人无法忽视。
“啧,”东方石最先反应过来,他扯了扯嘴角,试图重新挂上那副惯有的、满不在乎的笑容,但牵扯到胸口的伤,让他吸了口凉气,笑容显得有点勉强,“陈…陈指挥官?好久不见啊。我?我当然是来…呃,体验生活的。”他摊了摊手,指了指一片狼藉的拳场,“顺便…帮老板看看场子?虽然现在看起来,场子有点看不住了。”他试图用调侃化解这突如其来的重逢带来的沉重。
陈锋眉头紧锁,眼神里没有丝毫玩笑的意味。他上下打量着东方石,目光最终落在他胸口那三道虽然不深、却清晰可见的爪痕上,眼神变得更加复杂,混合着痛惜、责备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看场子?在这种地方?把自己弄成这样?你父亲要是知道……”
“别提我爸!”东方石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尖锐的、近乎本能的抗拒。他脸上的伪装瞬间碎裂,眼神里闪过一丝深沉的痛苦和烦躁,随即又被他强行压下,重新挂上那副混不吝的表情,只是声音冷了几分,“陈指挥官,我是成年人了,在哪儿混饭吃是我的自由。至于我爸…他老人家在天有灵,大概也不希望他儿子跟他走同一条路,最后落个尸骨无存的下场吧?”话语里带着刺骨的讽刺和自嘲。
陈锋被噎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痛楚。他看着眼前这个几乎是他看着长大的孩子,曾经那个眼神明亮、带着点倔强的少年,如今却用一层厚厚的玩世不恭将自己包裹起来,像只竖起尖刺的刺猬。他知道东方烈的事对这个家的打击有多大,尤其是林婉的去世,更是彻底斩断了东方石与过去的某种联系。
“东方石!注意你的态度!”旁边的“磐石”忍不住低喝一声,他敬佩陈锋,也隐约猜到了东方石的身份(“磐石”这个代号本身就带着某种传承的意味),但无法容忍有人这样对指挥官说话。
“磐石!”陈锋抬手制止了下属,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情绪,声音恢复了指挥官的公事公办,但语气明显缓和了一些,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你的伤需要处理。‘蜂鸟’,带他去医疗组,仔细检查,尤其是胸口那几道伤,确保没有灵质残留感染。”
“是!指挥官!”“蜂鸟”立刻应道,走到东方石身边,公事公办地说:“东方先生,请跟我来。”
东方石看了一眼“蜂鸟”严肃的小脸,又看了看陈锋不容拒绝的眼神,撇了撇嘴,小声嘀咕:“啧,官威不小……行行行,您是长官您说了算。不过先说好,医药费你们对策局报销啊,我可没钱。”他一边嘟囔着,一边龇牙咧嘴地捂着胸口,在“蜂鸟”的“陪同”下,一瘸一拐地朝着临时医疗点走去。背影依旧带着点吊儿郎当,但脚步明显有些虚浮,刚才的极限闪避和最后那一下重击,消耗和伤势都是实打实的。
陈锋目送东方石离开,眼神深邃。他转向正在指挥灭火和清理现场的“岚刃”:“现场情况如何?伤亡报告?”
“岚刃”迅速汇报:“报告指挥官!C级影爪狼已被‘磐石’领域压制,在火焰中受创不轻,失去反抗能力,已注射强效麻醉剂,准备收容。现场平民轻伤十七人,重伤三人,无死亡,多亏了……”他顿了顿,看了一眼东方石离开的方向,“多亏了那个叫东方石的青年吸引并拖延了凶兽,以及最后的关键举动。我方无人受伤。”
“嗯。”陈锋点点头,目光扫过狼藉的现场,最后落在那个被撞破的巨大墙洞上,眼神变得锐利如刀,“影爪狼…怎么会突破地下城的次级防护屏障,精准出现在这里?外围巡逻队是干什么吃的?‘蜂鸟’,技术组到了没有?立刻给我查!我要知道这畜生是怎么钻进来的!是屏障故障?还是人为破坏?!”
“技术组正在路上,指挥官!”“蜂鸟”的声音从通讯器里传来。
陈锋的眉头拧成了一个川字。一次意外的凶兽袭击?他不信。尤其是在这里,遇到了东方石之后……这巧合,未免太刻意了。
另一边,临时医疗点。
东方石脱掉了破烂的连帽衫,露出精瘦但线条分明的上身。医疗人员正在小心地为他清洗胸口的爪痕,消毒药水刺激得他直抽冷气。
“嘶…轻点轻点!我说医生,你们这手法是跟凶兽学的吗?这么狠?”东方石龇牙咧嘴地抱怨。
“闭嘴,忍着点!伤口不算深,但影爪狼的爪子上可能带有微量灵质污染和厌氧菌,必须彻底清理!”戴着口罩的医生没好气地回道,手上动作却没停。
“蜂鸟”抱臂站在一旁,像个尽职的守卫,目光却忍不住在东方石身上打量。除了新添的爪痕,他身上还有一些陈旧的疤痕,像是街头斗殴留下的。但最让她在意的是,当医生用仪器扫描他胸口伤口时,仪器显示屏上似乎有一瞬间闪过极其微弱、难以捕捉的异常波动,快得像是错觉。那波动……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冰冷的凶煞感?和他之前吸引影爪狼时泄露的气息很像,但更加内敛。
“喂,小妹妹,”“蜂鸟”的打量被东方石抓个正着,他咧开嘴,露出一个带着点痞气的笑容,“我知道我身材不错,但你这么直勾勾地盯着看,我会害羞的。你们对策局……还负责这个?”
“蜂鸟”脸一红,立刻扭过头,语气硬邦邦的:“谁看你了!我是在执行任务,确保你的安全!”
“哦?确保我的安全?”东方石拖长了语调,眼神里带着玩味,“我看是确保我不跑路吧?放心,我跑不动,也懒得跑。医药费还没报销呢。”他嘴上说着,目光却状似无意地扫过医疗点角落。
角落里,“石砾”也正在接受包扎。他左臂的绷带被解开,露出一道深可见骨的撕裂伤,边缘呈现出不正常的青黑色,显然不是普通外伤。他低着头,沉默不语,但当东方石的目光扫过来时,他像是有所感应,猛地抬起头,眼神复杂地看了东方石一眼,那眼神里充满了警惕、困惑,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仿佛遇到天敌般的忌惮?
东方石心中一动,脸上却不动声色,只是对着“石砾”挑了挑眉,露出一个“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无奈笑容,仿佛在说“看,咱俩都挺倒霉”。
就在这时,陈锋处理完现场初步事务,大步走了过来。他先看了一眼东方石的伤口处理情况,然后目光锐利地转向角落里的“石砾”。
“你,”陈锋的声音带着上位者的威严,“代号‘石砾’?今晚的拳手?你的身份证明。”
“石砾”身体明显一僵,下意识地捂住了包扎好的左臂,眼神闪烁,带着明显的抗拒和紧张:“我…我没有身份证明。我是…流浪者。”
“流浪者?”陈锋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你手臂上的伤,是怎么来的?上面残留的灵质波动很特殊,不像普通凶兽造成的。还有,你的战斗本能……远超常人。”他一步步走近,无形的压力笼罩过去。
“石砾”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身体微微发抖,嘴唇嗫嚅着,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只是下意识地看向东方石的方向,眼神里带着一丝求助?
东方石正被医生按着涂药膏,疼得龇牙咧嘴,似乎完全没注意到这边紧张的气氛。
就在“石砾”快要承受不住压力时,东方石突然“哎哟”一声,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医生!轻点!骨头要断了!”他夸张地叫唤着,然后像是才看到陈锋在质问“石砾”,一脸“恍然大悟”地插话道:“哦!陈指挥官,您问这小子啊?他啊,就是个愣头青,想赚点快钱不要命了呗。那伤?估计是之前被哪只野狗追着咬的吧?这年头,流浪狗也挺凶的。至于打架厉害?啧,我看是挨打挨多了练出来的,跟我一样,都是生活所迫嘛!”他语气轻松,带着点调侃,仿佛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
陈锋锐利的目光瞬间转向东方石,带着审视和探究。东方石坦然(或者说,是故作坦然)地回视,脸上依旧是那副混不吝的笑容,甚至还带着点“我说得对吧”的无辜。
“石砾”趁机低下头,身体缩了缩,不再说话。
陈锋沉默了几秒,眼神在东方石和“石砾”之间来回扫视。他能感觉到东方石在刻意淡化、甚至是在替这个“石砾”遮掩什么。这小子……在保护这个陌生人?还是另有所图?
“东方石,”陈锋的声音听不出喜怒,“你的问题,我们稍后再谈。至于他……”他看向“石砾”,“‘蜂鸟’,把他带回局里,隔离检查,重点检测他伤口残留的灵质和他体内的能量反应。在查清身份和伤口来源之前,按‘潜在危险源’处理。”
“是!”“蜂鸟”立刻领命,走向“石砾”。
“石砾”眼中闪过一丝绝望,但没再反抗,只是被带走前,又深深地、复杂地看了东方石一眼。
医疗点只剩下陈锋、医生和东方石。
“好了,包扎完了!注意这几天别沾水,按时换药!年轻人,命大!”医生处理好伤口,叮嘱了几句,收拾东西离开了。
东方石慢吞吞地拿起一件对策局提供的干净备用T恤套上,遮住了包扎好的伤口。他活动了一下肩膀,又恢复了那副懒洋洋的样子。
陈锋走到他面前,沉声道:“好了,现在可以说了。为什么在这里?这些年,你到底在干什么?林婉姐临终前……”
“陈叔,”东方石打断了他,脸上那点玩世不恭的笑容彻底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罕见的、带着疲惫和疏离的平静,“我妈走得很安详,她唯一的愿望就是让我好好活着,平平安安的。我现在这样,挺好的。自由自在,无拘无束,不用担心哪天接到个电话,就告诉我亲人又‘光荣牺牲’了。”他语气平淡,却字字如刀,直戳陈锋心底最深的伤疤。
陈锋的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嘴唇紧抿,眼中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愧疚、痛心、无奈……
东方石看着他,眼神深处也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但很快被掩饰过去。他扯出一个没什么温度的笑容,转移了话题:“至于今晚……纯属倒霉催的。看个地下拳赛都能撞上凶兽破墙,这运气也是没谁了。不过,陈叔,你们对策局的工作是不是懈怠了?这种大家伙都能溜进城里?我这种小老百姓的人身安全很没保障啊!是不是该申请点精神损失费?”他又变回了那个斤斤计较、插科打诨的东方石。
陈锋看着眼前这个油盐不进、用一层厚厚外壳把自己保护起来的青年,知道他今天问不出更多了。他疲惫地捏了捏眉心,沉声道:“东方石,我知道你心里有怨。你父亲的事……我很抱歉。但你现在的状态,很危险。你今晚的表现……不像一个普通人。你体内的力量……”
“打住!”东方石立刻抬手,做出一个“暂停”的手势,脸上带着夸张的警惕,“陈指挥官,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啊!什么力量不力量的?我就是个有点小聪明的混混,跑得快了点,运气好了点。可别给我扣什么大帽子,我还想继续过我的安生日子呢!”他站起身,活动了一下筋骨,“行了,医药费你们负责,我该走了。这鬼地方,晦气!”他说着,就准备往外溜。
“等等!”陈锋叫住他,语气不容置疑,“你现在还不能走。”
东方石脚步一顿,回头,眉头皱起:“怎么?陈指挥官,我这受害者还得被扣留?你们对策局什么时候改行当土匪了?”
“现场还需要进一步勘查,所有相关人员都需要做详细笔录。”陈锋公事公办地说,“而且,你的住处……在案发区域附近,也需要进行安全评估。在确认没有后续威胁之前,你暂时由对策局保护性监管。”
“保护性监管?”东方石嗤笑一声,“说得好听,不就是变相软禁吗?陈叔,您这官当得,越来越会‘体贴’人了。”
陈锋不为所动:“这是规定,也是为你的安全负责。你父亲……不会希望你出事。”他再次搬出了东方烈。
东方石眼神一暗,沉默了几秒。他知道今晚是走不了了。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最终自暴自弃般地往旁边的椅子上一瘫,仰头看着天花板,拖长了语调,用一种极其欠揍的语气说道:
“行吧行吧,官字两张口,说啥是啥。保护性监管是吧?管饭吗?伙食标准怎么样?有单间吗?能点外卖吗?对了,我家里还养了盆仙人掌,两天没浇水了,你们派人去浇一下呗?要纯净水,自来水它喝不惯……”
陈锋看着他那副惫懒无赖的样子,额角青筋隐隐跳动,最终只能深吸一口气,对旁边的队员吩咐道:“带他去休息室!给他准备吃的!看住他!别让他再惹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