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
不是没有光线的黑暗,而是剥夺了所有感官、所有时间、所有存在的绝对虚无。
“静渊”。
名符其实。
意识如同悬浮在宇宙的真空里。没有上下,没有左右,没有声音,没有触感,没有气味。只有一片永恒的、令人疯狂的寂静与虚无。后颈的血月烙印是唯一的坐标,冰冷、沉重,像一颗嵌入灵魂的铅块,时刻提醒着我被囚禁的现实。
残翼将我投入了意识的深渊。没有维生舱,没有束缚带,只有这绝对的“无”。这是比“蜂巢”更彻底的清除——抹杀一切刺激,让意识在永恒的孤寂中自行瓦解、消散,最终成为真正“纯净”的空白,等待被重新塑造成合格的“容器”。
最初的“时间”(如果这个概念还存在的话),是彻底的混乱与恐惧。意识像脱缰的野马,在虚无中疯狂冲撞,试图抓住任何一点可以确认“存在”的稻草,却只换来更深的绝望。愤怒、悲伤、对沈肆的担忧、对蚀月之盟的憎恨……所有激烈的情绪,在绝对的虚无中如同投入深海的石子,连涟漪都无法激起,就被冰冷的烙印强行镇压、抹平。
麻木。冰冷的麻木如同潮水,从烙印处蔓延,试图吞噬整个意识。这样下去……真的会消失吧?像“蜂巢”里那些无声的躯壳一样……
就在意识即将彻底沉沦于这片死寂的冰海时——
哒…哒…哒…
它又来了。
那微弱、艰涩、如同老旧发条濒临停摆的怀表声!
这一次,它不再仅仅是声音。在这绝对的虚无中,它像一颗微弱却顽强的星辰,穿透了无垠的黑暗,固执地在我的意识深处闪烁着!每一次“哒哒”的轻响,都如同一次微弱的心跳,一次对虚无的抗争!
沈肆!他还活着!他的怀表还在艰难地转动!
这认知如同黑暗中的第一缕光,瞬间刺穿了冰冷的麻木!求生的本能被点燃!不能消失!绝对不能!他还在坚持!他需要我!那个倒在血泊中、被拖走时掌心滚落染血方糖的身影,从未如此清晰!
“阿肆……”意识无声地呐喊。
嗡……
后颈那冰冷的烙印深处,仿佛被这无声的呐喊和怀表的残响所触动,极其微弱地……**震颤**了一下!
不是共鸣!更像是沉睡的火山内部,地壳深处传来的、极其遥远的、不甘的脉动!
这微弱的震颤,在绝对的虚无中,如同投入死水的第一颗石子!
以烙印为原点,一丝极其细微、几乎无法察觉的精神涟漪,如同投入虚无湖面的水滴,极其缓慢地、试探性地扩散开来……
没有声音,没有画面。但一种奇异的“感知”开始萌芽。
我“感觉”到了……静渊的边界。不是实体的墙壁,而是一种纯粹精神能量的、冰冷光滑的壁垒。它无边无际,却又实实在在地禁锢着这片虚无。
我“感觉”到了……烙印本身的“结构”。它不再仅仅是一个冰冷的标记,更像是一个极其复杂、由无数冰冷能量丝线编织成的、深嵌在灵魂中的……锁孔。锁孔深处,似乎连接着某个浩瀚、冰冷、非人的意志海洋(源质意志?),也连接着……那缕顽强挣扎的怀表残响!
哒…哒…哒…
怀表的声音似乎更清晰了一些?不,是我的感知在虚无的锤炼下变得更加敏锐了!我甚至能隐约“听”到,那艰涩的“哒哒”声中,夹杂着一种极其微弱、极其痛苦的……晶化碎裂的细响?仿佛有无数细小的冰晶在怀表内部、在某个人的身体里……不断崩裂!
沈肆!
巨大的悲痛瞬间冲垮了刚刚建立起的脆弱感知!意识剧烈波动!
嗡!
后颈的烙印瞬间爆发出刺骨的冰寒!强大的压制力如同冰瀑般倾泻而下,要将这不该存在的情绪波动彻底碾碎!
“呃……”意识在剧痛中扭曲。刚刚萌芽的感知如同风中残烛,瞬间黯淡下去。怀表的残响也被压制得几乎消失。
不行!不能失控!冷静!必须冷静!
我用尽全部意志力,死死抓住那即将熄灭的感知火种。不能想他!不能想痛苦!只能……感受那怀表的声音!感受那纯粹的、顽强的、代表他存在的频率!
哒…哒…哒…
意识如同最精密的仪器,摒除一切杂念,只专注于捕捉那微弱的心跳般的节奏。抵抗着烙印的冰寒,抵抗着虚无的吞噬,一点点地、艰难地重新建立连接……
不知“过了”多久。
感知再次稳定下来。比之前更加清晰。怀表的声音如同黑暗中的灯塔,烙印的“锁孔结构”在感知中更加分明。我甚至能隐约“触摸”到那锁孔深处,代表怀表残响的那一丝微弱的、带着悲怆与坚韧的“频率丝线”。
就在这时——
嗡!
一股极其强大、极其冰冷、带着绝对意志的精神力,如同无形的巨大探针,毫无征兆地刺穿了静渊的壁垒,粗暴地闯入了这片虚无!
是残翼!
“果然……还没消散。”他那如同浸毒丝绸般的声音直接在意识深处响起,带着一丝冰冷的满意和绝对的掌控感。“你的韧性,确实令人惊喜,VII号。”
他的精神力如同冰冷的巨蟒,瞬间缠绕上我刚刚稳定下来的意识核心!后颈的烙印在他意志的驱动下,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冰寒与刺痛!刚刚建立起的、与怀表残响的微弱连接,如同蛛丝般被强行绷紧、扭曲!
“呃啊——!”意识在双重折磨下发出无声的尖啸!
“别浪费力气抵抗了。”残翼的声音带着残忍的愉悦,“你的‘共鸣’天赋,只有在我的引导下,才能发挥真正的价值。现在,让我们……继续上次被打断的实验吧。”
一股远比上次在“蜂巢”边缘更加精纯、更加诡谲、也更加具有侵略性的能量波动,顺着他的精神力,狠狠注入后颈烙印的“锁孔”深处!这一次,他的目标无比明确——不是压制,不是探查,而是**强制激活**烙印深处那与怀表残响呼应的“共鸣”频率!他要强行搭建起“源质意志”与“遗物”(怀表)之间的桥梁!
轰——!!!
意识如同被投入了超新星爆发的中心!烙印深处被强行点亮的“共鸣”频率,如同烧红的烙铁,灼烧着灵魂的每一寸!怀表的残响在这强制激活下,陡然变得尖锐、凄厉!如同濒死野兽的哀嚎!
更可怕的是,随着这强制共鸣的建立,一股庞大、冰冷、如同亿万星辰同时低语的浩瀚意志——源质意志——的冰山一角,顺着被强行打通的桥梁,轰然降临!
混乱!冰冷!秩序!湮灭!无数相互矛盾却又绝对统一的概念碎片,如同毁灭性的洪流,瞬间冲垮了意识的堤坝!个体存在的意义在这浩瀚意志面前渺小如尘埃,瞬间就要被同化、分解!
“呃啊啊啊啊——!!!”意识在彻底崩解的边缘疯狂尖啸!烙印在燃烧!灵魂在撕裂!
“坚持住,VII号!”残翼的声音在洪流中显得异常兴奋,甚至带着一丝扭曲的狂热,“感受它!引导它!让‘源质’的力量找到那件‘遗物’!这是你的使命!”
他根本不在乎我的死活!他只在乎能否通过我这把“钥匙”,强行连接并定位那件让他无比忌惮又无比渴望的“遗物”——沈肆的怀表!
就在意识即将被源质意志的洪流彻底吞噬的瞬间——
哒!哒!哒!哒!哒!
那原本微弱、艰涩的怀表声,在毁灭性的洪流冲击和残翼的强制激活下,如同被逼到绝境的困兽,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急促到疯狂的“哒哒”声!这声音不再仅仅是节奏,更蕴含着一股极其微弱、却异常悲怆、异常坚韧的意志力量!
这力量,如同投入熔炉的最后一滴寒露!
嗡!!!
后颈烙印深处,那被强行激活、如同烙铁般灼烧的“共鸣”频率,在接触到这悲怆坚韧的意志力量的瞬间,猛地产生了剧烈的、完全不受控制的震颤!不再是单纯的抗拒,更像是一种……**同频的哀鸣**!一种源自烙印底层、对那怀表残响中蕴含的意志力量的……**本能回应**!
这突如其来的、源自烙印本能的同频哀鸣,如同在源质意志的洪流中投入了一颗深水炸弹!
轰隆——!!!
由残翼强行搭建、由苏晚烙印共鸣、由怀表残响定位的三方精神力场,在这一刻,因为烙印本能的异常回应,瞬间失去了脆弱的平衡!
源质意志的冰冷洪流、残翼的强制引导力、怀表的悲怆残响、烙印的本能哀鸣——四种性质迥异、强度悬殊的力量,在苏晚后颈烙印这个狭小的“节点”上,发生了史无前例的、灾难性的剧烈冲突和能量反噬!
“噗——!”
静渊之外,现实中的残翼猛地喷出一口鲜血!妖异的俊脸瞬间惨白如纸!金色的竖瞳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和剧痛!他强行侵入静渊的精神力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瞬间溃散大半!
静渊之内,苏晚的意识如同被投入了绞肉机!剧痛超越了一切感知的极限!灵魂仿佛被生生撕裂成碎片!源质意志的碎片、怀表残响的悲鸣、烙印灼烧的痛苦、以及三方力量崩解时产生的毁灭性能量乱流……疯狂地撕扯、冲撞着每一寸意识!
“啊啊啊啊——!!!”
而在某个冰冷、黑暗、充满粘稠营养液和闪烁警示红灯的维生槽深处——
一具几乎被暗红色晶化裂痕完全覆盖的躯体,猛地睁开了眼睛!
那双眼睛,不再是深潭般的黑,而是如同破碎的琉璃,瞳孔深处闪烁着混乱的、冰冷的、非人的红芒!但在这红芒的最核心,一点极其微弱、却异常执拗的、属于“沈肆”的意志碎片,如同风中残烛,在剧烈的精神冲击和维生槽刺耳的警报声中,艰难地捕捉到了那混乱风暴中一丝熟悉的、濒临消散的哀鸣……
“晚……”
一个无声的意念,如同垂死的叹息,在维生槽冰冷的液体中消散。
三角崩解,风暴席卷。静渊的壁垒,在内部毁灭性的能量冲击下,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如同玻璃碎裂般的……细微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