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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恸之劫】二

新葫下

南山峭壁,如同一柄亘古巨斧劈开的狰狞伤疤,沉默地矗立在渐沉的暮色之中。岩壁陡峭,怪石嶙峋,缝隙间顽强生长着几丛耐旱的荆棘,在晚风中微微颤抖。六娃娇小的身影,便在这几乎垂直的崖壁上,如同最灵巧却也是最孤独的岩羊,艰难而执着地向上攀爬。

夕阳的余晖将他的身影拉得很长,投在冰冷的岩石上,显得格外单薄。汗水早已浸透了他单薄的衣衫,额前的碎发湿漉漉地贴在光洁的额头上,每一次抬手、每一次蹬脚,都伴随着细微的喘息声。尖锐的岩石边缘磨得他指尖发红,甚至隐隐作痛,但他却毫不在意,一双明亮如星辰的大眼睛,仔细地、不放过任何角落地扫视着每一处裂缝,每一片可能隐藏着奇迹的阴影。

岩石、枯黄的苔藓、深色的地衣、偶尔一两只匆忙避入石缝的甲虫……就是没有那朵在二哥书中看到的、绚烂如火、据说能安神补魂的“凤凰花”。

“奇怪……”六娃停下来,用胳膊擦了擦快要流进眼睛的汗水,小声地嘀咕着,声音在空旷的崖壁间显得微弱而迷茫,“二哥说的就是这片南崖啊……日落时分,花开最盛……难道是我记错了地方?还是它长在更高、更险峻的地方?”稚嫩的脸上写满了困惑与越来越浓的疲惫。希望如同掌中的沙粒,随着夕阳一点点西沉,正不可抑制地流逝。

他不甘心地看着越来越暗淡的天色,咬了咬下唇,那双总是闪烁着狡黠光芒的眼睛里,第一次透露出近乎固执的倔强。“不行!再找找!好不容易……好不容易想为二哥做点事……他病了,需要这个……”他给自己打着气,深吸一口带着寒意的晚风,准备向更高处进发。

就在他指尖刚要扣住上方一块凸起的岩石时,顺风耳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些极其不和谐的声响——并非风声,也非虫鸣,而是极其轻微的、蹑手蹑脚刻意放轻的脚步声,还有压抑着的、带着浑浊恶意的呼吸声,正从下方不远处的几块巨岩后面传来!

不是哥哥们!哥哥们的脚步声和气息他再熟悉不过!这种鬼鬼祟祟、充满贪婪和暴戾的感觉……

六娃心中猛地一凛,所有疲惫瞬间被警惕取代。他立刻屏住呼吸,身体如同壁虎般紧紧贴附在岩壁一道深邃的阴影里,同时体内法力悄然运转,周身光线开始奇异地扭曲,身形逐渐变淡,最终彻底消失在空中——隐身!

他刚隐去身形不到两个呼吸,几个身影就从下方的岩缝里鬼头鬼脑地钻了出来。那是三四个穿着破烂皮甲、手持锈迹斑斑刀剑的小妖,个个獐头鼠目,眼泛绿光,正疑惑地四处张望。

“咦?刚才明明看到那个葫芦小崽子在这里的?怎么一眨眼没了?”一个尖嘴猴腮的小妖挠着头。

“跑哪儿去了?金翅雕大王可是发了悬赏,抓住一个葫芦娃,赏金够咱们快活一年!”另一个肥胖些的小妖喘着气,眼中闪烁着贪婪。

“仔细找找!他肯定没跑远!这悬崖峭壁的,他能飞不成?”为首一个脸上带疤的小妖低声呵斥。

小妖们开始咋咋呼呼地分散开来,笨拙地在岩石间翻找。

隐身在旁的六娃,看着这几个修为低微、举止蠢笨的家伙,那双灵动的大眼睛里非但没有恐惧,反而闪过一丝被逗乐了的、顽皮的笑意。哼,就凭你们这几个歪瓜裂枣,也想抓你六爷?正好给小爷解解闷!

他悄无声息地如同鬼魅般滑到那个尖嘴小妖身后,举起一块石头狠狠砸向了他的后背

“哇啊啊啊!谁?!谁打我?!”那小妖吓得猛地一蹦三尺高,惊慌失措地挥舞着手中的破刀,差点砍到旁边的同伙。

“妈的!你发什么神经?!哪有人?”疤脸小妖怒骂道。

“真…真的!有…有人拿石头砸我!”尖嘴小妖脸色发白,惊恐地四处张望。

其他小妖将信将疑,骂骂咧咧地继续搜索。

六娃捂着嘴,差点笑出声。他又溜达到那个肥胖小妖身边,看着他一瘸一拐地爬上一块矮石,悄无声息地伸出脚,在他支撑脚那儿轻轻一绊。

“哎呦喂!!”胖小妖惨叫一声,硕大的身躯顿时失去平衡,如同一个滚地葫芦般从石头上栽了下来,结结实实摔了个狗吃屎,手中的刀也飞了出去,门牙更是磕在岩石上,崩掉了一颗,疼得他嗷嗷直叫,满嘴是血。

“地!地不平!绊我!!”他哭嚎着。

“废物!真是见鬼了!”疤脸小妖气得踹了他一脚,但看着同伴接连出事,心里也开始有点发毛。

六娃玩心大起,如同一个看不见的顽童,在这群晕头转向的小妖中间穿梭戏弄。时而将他们刚捡起来的石头凭空拿走,让他们扑个空;时而趁他们不注意,在他们身后猛踢一脚;时而在他们聚精会神搜索时,在他们耳边模仿凄厉的鬼叫…

“有鬼啊!这山崖不干净!”

“肯定是葫芦娃搞的鬼!他会妖法!”

“快跑!回去报告大王!这功劳咱不要了!”

最终,这几个小妖被这无形的戏弄吓得魂飞魄散,屁滚尿流,连滚带爬地丢下武器,哭爹喊娘地逃下了山崖,恨不得多生两条腿。

“噗……哈哈哈……”看着小妖们狼狈不堪、连滚带爬消失在山路上的背影,六娃解除了隐身,终于忍不住放声大笑起来,笑得前仰后合,眼泪都飙了出来,“就这点胆子……哈哈哈……还敢来抓你六爷……真是不自量力~真是……呃?”

然而,他的笑声还未完全落下,甚至嘴角还残留着畅快的弧度——

轰隆隆隆!!!!

异变陡生!

整片山崖毫无征兆地、猛烈至极地剧烈震动起来!仿佛有一条沉睡万年的地底巨蟒在山体内部疯狂翻腾、咆哮!巨大的、数以吨计的岩石如同被无形巨手掰碎,纷纷从崖顶和高处崩裂、脱落,带着毁灭一切的骇人声势,铺天盖地地朝着下方六娃所在的位置砸落下来!烟尘冲天而起,瞬间弥漫了整个视野!

“不好!山崩了!!”六娃脸上的笑容瞬间冻结,转化为极致的惊骇!他几乎想都没想,求生本能催谷到极致,再次瞬间隐身!将敏捷和速度提升到极限,在如同流星雨般疯狂坠落的巨石间惊险万分地闪转腾挪!

耳边是震耳欲聋的轰鸣,眼前是漫天烟尘和呼啸而下的死亡阴影!这天地之威,远非刚才那几个小妖可比!即便他身法如电,隐身匿迹,也被四处迸射的尖锐碎石划破了衣衫,在手臂、脸颊上留下道道血痕。一次极其惊险的躲闪中,一块桌面大小的巨石几乎是擦着他的后背轰然砸落,带起的恐怖冲击波和飞溅的石子狠狠撞在他的后心!

“噗——!”六娃只觉得五脏六腑仿佛都被震得移位,气血疯狂上涌,喉头一甜,一丝殷红的鲜血不受控制地从嘴角溢了出来,染红了他苍白的下唇。

他强忍着剧痛,借着被震飞的力道,踉跄着、几乎是滚爬着躲进了一处上方有巨石遮挡、相对稳固的岩壁凹陷处,身体紧紧蜷缩起来,剧烈地喘息着,小脸煞白如纸,胸口火辣辣地疼。

山崩持续了足足一刻钟才渐渐平息,但偶尔仍有碎石滚落。周围一片狼藉,尘埃落定后,光线都变得昏暗了许多。

六娃惊魂未定,擦了擦嘴角的血迹,试图平复狂跳的心脏。就在这时,在崩落的碎石和尚未完全沉降的尘土中,他眼角的余光忽然瞥见斜上方不远处——因刚才那场剧烈的山崩而开裂的一处狭窄岩缝深处,似乎有一点极其鲜艳的、如同跳动火焰般的红色!

在那一片狼藉的灰褐色岩石和尘土衬托下,那抹红色是如此耀眼,如此夺目,如此的不真实!

凤凰花?!难道……难道真的存在?!二哥没有骗我?!它就开在这种人迹罕至的绝壁裂缝里?!

一瞬间,巨大的惊喜和希望如同暖流般猛地冲散了之前的恐惧和疲惫!也顾不得伤势和依旧存在的危险,他眼中爆发出明亮的光彩,咬紧牙关,用尽刚刚恢复的一点气力,手脚并用地朝着那抹红色所在的方向,艰难而坚定地攀爬过去!

那岩缝极其狭窄,仅容他这样瘦小的身体勉强通过。他毫不犹豫地侧身钻了进去,而几乎就在他整个身体没入岩缝的同时——

轰隆!哐啷!

几声更加巨大的闷响传来,几块更大的巨石轰然落下,不偏不倚,正好将他刚才藏身的那处凹陷砸得粉碎,也几乎彻底封堵了他刚刚钻进来的岩缝入口!

最后的光线被彻底隔绝,只有些许尘埃在从石缝透进的极其微弱的、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光柱中飞舞。空间瞬间变得逼仄、昏暗、窒息,仿佛一座天然的石头棺材。

六娃的心猛地一沉,但此刻他更关心那近在眼前的希望。他剧烈地咳嗽着,顾不上查看自己被彻底堵死的退路,急忙在昏暗中睁大眼睛,看向那抹红色的来源。

然而,距离拉近后,他才看清……那根本不是凤凰花。

那只是一块天然形成的、约莫拳头大小、晶莹剔透的赤红色水晶。它的形状奇异,仿佛某种心脏的结晶,在绝对的昏暗中,竟然自己幽幽地散发着温热的、如同呼吸般明灭起伏的微光,那抹红色正是它自身的光芒。

不是花,没有枝叶,没有花香。只是一块奇怪的、会发热的石头。

巨大的失落和茫然,如同冰冷的瀑布,瞬间将他从头到脚浇得透心凉。原来……真的没有凤凰花……从来就没有……二哥他……为什么要骗我?是因为我太没用,总是帮倒忙吗?还是……

他失神地、近乎麻木地伸出手,想要触摸那块冰冷(尽管它散发温热,但此刻在他感觉中却是冰冷的)的水晶。指尖刚才攀爬和躲避时被尖锐岩石磨破,渗出的血珠,在不经意间,滴落在了那块赤红色的、仿佛有着生命般微微搏动的水晶之上。

嗡——!!!!!!!!!

就在血珠接触水晶表面的那一刹那!异变陡生!

那赤红水晶猛地爆发出强烈却不刺眼的、如同鲜血般浓郁的光芒!一股庞大、混乱、狂暴到极致的、蕴含着无数破碎画面、撕心裂肺的情感以及绝望嘶吼的信息洪流,完全不受控制地、蛮横地、如同决堤的宇宙星河般,猛地冲进了六娃毫无防备的脑海!

那不是简单的记忆回放!那是亲身体验!是灵魂被强行撕裂、投入一个个绝望炼狱的极致痛苦!

《蚀心羽》: 冰冷的黑暗如同毒液般侵蚀他的四肢百骸,意识被拖入无边泥沼,只剩下杀戮和破坏的本能…模糊的视线里,看到二哥浑身是伤、满脸焦灼地冲来,用那早已嘶哑得不成样子的喉咙,破碎地、一遍遍唱着那首他小时候最爱的、早已被遗忘的儿歌…那歌声像一根烧红的针,刺破黑暗,带来无法形容的剧痛和一丝清晰的绝望…最后那一刻,意识短暂回归,看到金翅雕狰狞的利爪和二哥目眦欲裂的表情…没有任何犹豫,用最后的力量扑向金翅雕…剧烈的爆炸,灵魂被撕碎的极致痛苦,以及最后那一点…看到二哥被气浪推开的…微弱的安心…

《沧溟泪》: 视角变幻,他仿佛成了五哥,站在漆黑如墨、散发着恶臭的海面上,脚下是无数海洋生灵漂浮的尸体…心如刀绞,温柔的眼中只剩下决绝…化作漫天甘霖的痛苦,是身体和灵魂一点点分解、消散、融入污水的极致折磨…最后意识消散前,看到七弟哭着冲向祭坛…

《凡尘烬》: 又成了七弟,被黑衣人的花言巧语蛊惑,站在邪恶祭坛上,念动着陌生的咒语,内心充满了救回哥哥们的狂热和希望…宝葫芦悲鸣,自爆产生的冲击将他掀飞,灵魂仿佛都被震出体外…五哥残留的雨滴落下,带来的不是清凉,而是真相大白时那刻骨铭心的绝望和崩溃…

《烬海潮》: 感受到四哥心火失控时那焚尽一切的痛苦和随之而来的、淹没一切的罪恶感与自我厌恶…看到四哥与八弟在海边死斗,看到自己(六娃)残存的意识如何艰难地凝聚、又如何为了帮助四哥而彻底燃烧消散…最后是四哥毅然投身火海,焚尽自身净化沧溟时那撕心裂肺的痛楚与最终扭曲的解脱…

《紫烬劫》: 听到八弟在雨夜中那绝望的、泣血的哭诉,感受到那被岩石挤压、被世界遗弃的冰冷…感受到三哥决绝离去时那冰冷的愤怒与痛苦…“看”到大娃为救被控制的三哥坠崖的瞬间…“看”到三哥清醒后跳崖的决然…最后,是八弟将那柄冰冷的风刃横在自己脖颈上,眼中那彻底湮灭的、认为自己不该存在于世的巨大绝望和自我毁灭的快意…

《寒骨烬》: 爷爷吐血倒地时那瞪大的、充满不甘和悲凉的眼睛…灵牌被砸碎的刺耳声响,每一块木头碎裂都像是心脏被狠狠践踏…埋葬爷爷时那冰冷泥土的触感…七弟在雪地里无声等待、最终冻僵的细小身体…二哥抱着那冰冷小小身体、机械地啃噬冻红薯的绝望…以及最后,那两行滚烫的、瞬间凝结成冰的血泪…那冰冷,仿佛能冻结灵魂!

“啊啊啊啊啊——!!!!!!”

六娃抱住仿佛要彻底炸开的头颅,发出了凄厉到完全不似人声的、源自灵魂最深处的惨嚎!眼泪如同沸腾的岩浆,不受控制地疯狂涌出,瞬间模糊了一切!那不是旁观者的悲伤,那是切肤之痛,是剜心之殇!是眼睁睁看着每一个至亲至爱的哥哥弟弟以最惨烈的方式在自己“面前”一次次死去,而自己却无能为力、甚至连哭泣都来不及的巨大绝望和心痛!

哥哥们…弟弟…都死了?!为了救我?为了彼此?最终却…全都…一个个…离他而去?!那场看似胜利的同归于尽,原来只是开启了一场更加残酷悲剧的序幕?!

剧烈的痛苦如同亿万根钢针反复穿刺他的神经,几乎让他瞬间昏厥过去。但那股信息洪流霸道无比,强行维持着他的清醒,让他被迫承受这凌迟般的痛苦。

就在他觉得自己下一秒就要彻底崩溃、灵魂消散之时,更多的细节碎片涌现出来:二哥和四哥醒来后的反常,那躲闪的、局促不安的眼神,那欲言又止的沉重,那关于“凤凰花”的、漏洞百出的谎言…

一瞬间,福至心灵!他全都明白了!

没有什么莫名其妙的晕倒!二哥和四哥是“回来”的!他们经历了那一切惨剧!他们知道今天会发生什么!他们编造“凤凰花”的谎言,不是为了差使他,更不是觉得他没用!是为了保护他!是为了把他从既定的、被金翅雕抓走的悲惨命运中支开!他们是想独自面对,想改变那绝望的未来!

巨大的悲伤和如同海啸般磅礴的感动瞬间席卷了他,奇异地将之前的恐惧和部分绝望都冲淡了些许。哥哥们…即使经历了那样的地狱,遍体鳞伤地“回来”,第一时间想的,还是保护他…还是舍不得他受一点伤害…

可是…如果…如果他被成功支开了,安全了…那命运会如何发展?金翅雕找不到他,会善罢甘休吗?绝对不会!那只凶残狡猾的扁毛畜生,找不到目标,必然会迁怒于村庄!它会直接去家里攻击其他毫无防备的哥哥们!大哥、三哥、五哥、七弟!他们对此一无所知!他们根本没有经历过之后的磨难,没有对抗金翅雕的经验和警惕!

而二哥和四哥…他们虽然“回来”了,但他们的力量…似乎也远未恢复到巅峰!他们怎么对抗那只明显变得更强的妖孽?!

一股冰冷彻骨的寒意,比这岩石的寒冷更甚千倍万倍,瞬间从六娃的脚底直冲头顶,几乎将他的血液都冻结!

不行!绝对不行!

他不能为了自己暂时的、虚假的安全,让所有的哥哥们陷入未知的、甚至可能比“原来”更加可怕的危险之中!那个既定的命运…那个他被抓走的命运…或许…才是唯一能暂时将金翅雕的注意力从家人身边引开、保全其他哥哥们的途径?至少,金翅雕的主要目标,一直是他…

一个无比艰难、痛苦却无比清晰、坚定的抉择,在这个被岩石封锁的、昏暗窒息的、如同坟墓般的洞穴里,在这个刚刚承受了灵魂撕裂般痛苦的少年心中,迅速而悲壮地成型。

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松开了抱着头的手,一点点抹去脸上纵横交错的、混合着鲜血的泪痕。眼神中的极致痛苦、迷茫和崩溃,渐渐被一种近乎凝实的、悲怆的决绝所取代。那眼神,不再属于一个调皮捣蛋的少年,而像一个看透了命运、并决心以身殉道的勇士。

他看了一眼那块吸收了他鲜血、光芒渐渐黯淡下去、仿佛完成了某种使命的水晶,又看了看被巨石堵死的、几乎毫无希望的出口。

他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了。必须出去,必须回到金翅雕的视野里。

葫芦山脚下的小院。

夕阳的最后一丝余晖也彻底被地平线吞没,夜幕如同墨色的潮水,迅速弥漫开来,只有天边还残留着一抹橙红色的云霞。院子里,二娃和四娃坐立不安,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心中的那股不祥预感,随着时间的推移,非但没有减弱,反而像藤蔓一样越缠越紧,几乎让他们窒息。

“不对劲…太安静了…”二娃眉头紧锁成一个川字,不停地在院子里来回踱步,脚步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按照‘原来’的时间,金翅雕早就该出现,抓走六弟了…为什么到现在还一点动静都没有?连妖气都感知不到?”

四娃焦躁地一拳砸在旁边用来练功的木桩上,“咔嚓”一声,木桩应声而裂,火星从他拳头上四溅开来,映照着他写满烦躁和不安的脸:“妈的!那该死的扁毛畜生是不是不来了?难道就因为咱们俩‘回来’,这破命运它改道了?!”

但他们丝毫没有感到一丝一毫的轻松,反而更加心慌意乱,一种对未知的、更深层次的恐惧攫住了他们。改变了?会往哪个方向改变?如果六弟没事,那代价会是什么?会不会引发更不可控、更可怕的后果?

二娃心中那股莫名的心悸感越来越强,心脏狂跳得几乎要撞出胸腔。他忽然想起六娃离开时那雀跃的背影和方向,一种强烈的、近乎本能的冲动让他猛地顿住脚步,毫不犹豫地运起刚刚恢复不久的千里眼,朝着南山方向极目远眺——

暮色苍茫,远山只剩下起伏的黑色身影。然而,就在那一片深沉的暮色中,一个巨大的、熟悉的、让他恨之入骨又恐惧万分的金色身影,正展开遮天蔽日的双翼,拖着浓郁的、即使隔了这么远也能感受到的凶戾妖气,如同来自地狱的索命使者,不再是漫无目的地盘旋,而是目标极其明确地、速度极快地朝着南山方向疾掠而去!

是金翅雕!但它去的不是村庄!是南山!是六弟独自所在的南山!

“不好!!!六弟!!!”二娃和四娃同时失声惊呼,脸色瞬间惨白得毫无血色,巨大的惊恐和悔恨如同冰锥狠狠刺穿他们的心脏!

金翅雕去了南山!那里只有六弟一个人!他们的调虎离山,他们自以为是的保护,反而把六弟单独送入了绝地!送到了那只凶残妖孽的爪牙之下!

“我们……我们害了六弟!”二娃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巨大的悔恨如同毒蛇啃噬着他的五脏六腑,他想起六娃离开时那灿烂的、想要为他做点事的笑容,后悔得几乎要窒息——为什么刚才没有好好抱抱他?为什么没有告诉他真相?为什么没有坚持把他捆在身边?!

“快走!!!”四娃的眼睛瞬间就红了,发出一声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咆哮,周身烈焰“轰”地一声不受控制地爆发出来!兄弟二人如同两道被点燃的流星,彻底失去了理智,不顾一切地爆发出最快的速度,朝着南山方向疯狂冲刺而去!心中只剩下一个疯狂燃烧的念头:快!再快一点!绝不能让历史重演!绝不能再失去六弟!哪怕拼上这条命!

南山悬崖。

六娃并没有坐以待毙。求生的本能和强烈的决心给了他力量。他冷静下来,运用巧劲和隐身术对能量波动的微弱影响,艰难地从内部一点点松动、挪开那些堵塞出口的岩石。这个过程极其耗费心力,好几次都差点引起二次塌方。

终于,他开辟出了一个仅容一人勉强钻出的缺口。但他并没有立刻逃走,而是就站在那缺口附近,深吸了一口冰冷的、带着自由气息的空气,然后,毅然决然地、彻底撤去了所有的隐身法术!甚至,他反向催动法力,将自己独特的法力波动如同烽火般清晰地、毫无保留地释放出来!

“臭鸟!金翅雕!你六爷爷在此!有本事来抓我啊!”他朝着天空那片越来越近、越来越巨大的阴影放声大喊,声音用上了法力,清亮却带着一丝少年人刻意装出的嚣张和挑衅,在山谷间回荡。

果然,正准备扑向村庄方向的金翅雕立刻被这熟悉至极的气息和毫不掩饰的挑衅声音吸引!它锐利的金色鹰眸瞬间锁定了悬崖上那抹小小的、在昏暗暮色中却异常醒目的身影!

“桀桀桀桀!小崽子!自己送上门来了!真是省了本座不少功夫!”金翅雕发出刺耳难听的怪笑,双翅猛地一振,卷起狂暴的妖风,带着令人窒息的恐怖威压,如同一支蓄势已久的金色雷霆,撕裂暮色,直扑六娃!

六娃眼神一凛,毫无畏惧,立刻再次施展隐身术,身形瞬间从原地消失。

“哼!又是这招!黔驴技穷!”然而,今天的金翅雕似乎远比“记忆”中更加庞大、更加凶戾,鹰眸中闪烁着诡异的、不祥的黑红色光芒,竟然能大致捕捉到六娃快速移动时引起的空气湍流和那微弱的能量残留!它那如同精钢般的利爪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一次次精准地抓向六娃可能移动的方位!

六娃心中大惊,没想到这畜生实力暴涨如斯!他将隐身和敏捷发挥到前所未有的极致,如同一个真正的、飘忽不定的幽灵,在崩塌后更加崎岖危险的悬崖间疯狂闪避。时而出现在金翅雕背后狠狠踹一脚,时而用石头精准地砸向它的头部,时而出现在它视觉的死角做鬼脸,极尽嘲讽之能事。

“来抓我呀~笨鸟!飞得还没村口的瘸腿老母鸡快!”

“眼睛长到屁股上了吧?这么大个活人都看不见?”

“喂!你的羽毛都花了!丑死了!”

他嘴上不停地嘲讽戏弄,试图最大限度地激怒它,将它引离悬崖,引离哥哥们村庄的方向,引向更远的深山。他甚至已经做好了最坏的准备,在最关键的时刻,故意卖一个巨大的破绽,让它“抓住”自己,然后像“原来”那样,寻找机会与它同归于尽——这是他此刻能想到的、能为哥哥们做的,最后的、也是唯一的牺牲和守护。

然而,“恸之劫”的考验,远比他想象的更加残酷、更加诡异、更加充满恶意。

金翅雕不仅力量、速度、防御大增,连战斗方式也变得极其狡诈和狠戾。它似乎能隐隐预判到六娃的一些行动模式!几次六娃赖以成名的精妙躲闪,都被它险之又险地提前封堵!

一次极其惊险的空中交错,六娃正准备凭借隐身和急速变向绕到金翅雕的视线盲区,金翅雕却突然毫无征兆地一个违反常理的急速回旋,巨大的翅膀边缘闪烁着金属般的寒光,带着搅动风云的万钧之力,如同两柄金色的巨型铡刀,一左一右,封死了他所有退路,狠戾地交叉斩出!

六娃猝不及防,隐身状态直接被这狂暴无比的力量领域强行打破!娇小的身体如同被高速冲撞的大运正面轰中!

“噗——!”一大口鲜血如同血箭般从口中狂喷而出,内脏仿佛瞬间移位、碎裂!他整个人如同断了线的破败风筝,完全失去了控制,向后高速倒飞出去,后背重重撞在坚硬冰冷的崖壁之上,发出一声令人牙酸的闷响,随即如同一个被玩坏的布娃娃般无力地滑落下来,瘫软在碎石之中,眼前阵阵发黑,剧痛席卷全身,一时竟连一根手指都无法动弹。

“小虫子,游戏该结束了!”金翅雕缓缓降落,巨大的阴影彻底将六娃渺小的身躯笼罩,利爪如同冰冷的死神镰刀,一步步逼近,眼中充满了戏谑、残忍和一种猫捉老鼠般的玩弄快意,“本座这就成全你,送你下去和你那些死鬼哥哥们团聚!想必他们等得很心急了!”

死亡的冰冷阴影瞬间将六娃完全吞噬!他眼中闪过一丝绝望和不甘……就要……这样结束了吗?还是没能……改变什么……

就在那闪烁着寒光的利爪即将触及六娃咽喉的千钧一发之际!

“畜生!敢伤我六弟!!给我滚开!!!”

一声如同九天惊雷般的、蕴含着无尽愤怒和狂暴杀意的怒吼,如同实质的音波,猛地从天边炸响!瞬间席卷了整个南山悬崖!

紧接着,一颗巨大无比的、核心炽白、边缘流淌着熔岩的**巨型火球**,如同愤怒的太阳陨落人间,带着焚尽八荒、撕裂一切的毁灭性气息,划破昏暗的夜幕,以超越声音的速度,狠狠地、精准地砸在了金翅雕那正准备行凶的庞大身躯之上!

轰!!!!!!!!!!

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响起!火光冲天!恐怖的热浪和冲击波呈环形骤然扩散,将周围的碎石尘土瞬间清空!金翅雕发出一声尖锐痛苦的怒鸣,被这突如其来、力量远超预期的重击打得踉跄倒退,金色的羽毛被烧焦一大片,散发出难闻的糊味,显然吃了个不小的亏!

“六弟!!”“六弟!你怎么样?!”

两道身影如同燃烧的流星和疾驰的旋风,猛地落在六娃身前,用他们并不算特别宽阔、却异常坚定的身躯,死死地、毫无保留地护住了他!

是二哥!是四哥!他们赶来了!

“二哥!四哥!你们……你们怎么来了?!快走!不要管我!它……它比以前厉害太多了!你们打不过它的!快走啊!”六娃看到哥哥们如同神兵天降,先是涌起无法言喻的喜悦,但随即这喜悦瞬间被更大的、几乎将他淹没的恐惧所取代!他挣扎着,用尽力气嘶喊,试图推开他们,眼泪再次不受控制地涌出,这一次是因为害怕,害怕哥哥们因为他而再次受到伤害!

“放屁!我们是你哥!怎么可能再丢下你一个人!上次……上次已经够了!”四娃头也不回,声音嘶哑却斩钉截铁,周身烈焰疯狂升腾,将他映照得如同火神降世,死死盯着被打退却更加暴怒的金翅雕,眼神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充满了同归于尽的决绝。

二娃迅速蹲下,飞快地检查了一下六娃的伤势,看到弟弟嘴角不断溢出的鲜血和苍白的脸色,心疼得如同刀绞,将他更紧地护在身后,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和担忧而颤抖,却有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六弟,别怕!这次,我们在一起!一起面对!二哥绝不会……再让你一个人承受!”

兄弟三人,背靠着背,站在崩塌的悬崖上,面对实力远超从前的强大敌人,虽然力量悬殊,形势危急,却爆发出惊人的、视死如归的战意和血脉相连的凝聚力!三颗心从未如此刻般紧紧靠在一起!

一场惨烈至极、毫无花巧的死斗瞬间爆发!

二娃强行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运起千里眼顺风耳,大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运转,不断预判金翅雕更加诡异迅猛的攻击轨迹和可能存在的弱点,语速极快地进行指挥。

“左翼三寸!气流有异!”

“小心下方!佯攻!它的目标是头部!”

四娃几乎将体内的火灵之力催动到了燃烧生命的程度!狂暴的火龙、密集如雨的灼热火箭、不断爆炸分裂的火球,毫无保留地、如同狂风暴雨般砸向金翅雕,试图以最强的攻击压制它的行动,为弟弟创造生机。

六娃强忍着仿佛要散架般的剧痛,再次咬牙施展隐身术,虽然无法完全隐匿,却也能干扰金翅雕的锁定,在一旁不断伺机骚扰,用尖锐的石块灌注微薄法力,精准地攻击金翅雕的眼睛、耳朵、翅膀根部等脆弱部位,一次次险之又险地化解哥哥们的危机。

兄弟齐心,其利断金!三人配合竟然默契无比,爆发出远超个体相加的力量,一时之间,竟然与实力暴涨的金翅雕斗了个难分难解,旗鼓相当!

金翅雕被打得越发暴躁愤怒,它没想到这三个它眼中的小虫子如此难缠,尤其是那种不要命的、彼此守护的打法,让它屡次攻击受挫。一次极其阴险的俯冲撕抓被四娃拼着受伤用身体引动的火墙勉强挡住后,它巨大的身躯因为惯性狠狠撞在了旁边一处本就因之前山崩而结构松动的巨大岩壁上!

轰隆隆隆——!!!

那面巨大的岩壁根本无法承受如此恐怖的撞击力,顿时如同被砸碎的积木般,寸寸龟裂,随即轰然崩塌!无数碎石如同暴雨般落下,烟尘冲天而起,弥漫四方!

然而,烟尘缓缓散去后,露出的却不是山体的内部,而是一扇散发着不稳定波纹的、由无数破碎的、如同眼泪般形状的幽蓝色水晶构成的、弥漫着无尽悲伤、绝望与轮回气息的光门!

通天塔第二层“恸之劫”的出口!竟然在这种情况下,被金翅雕这暴怒一撞,意外地撞开了!

生的希望,近在眼前!

但金翅雕也立刻发现了这扇突然出现的、散发着令它极其厌恶和警惕气息的光门。它虽不知此门具体为何物,但生物的本能告诉它,绝不能让这几个小虫子进去!它发出一声尖锐刺耳的嘶鸣,竟然暂时放弃了对兄弟三人的攻击,猛地回身,用自己那庞大无比、覆盖着坚硬金羽的身躯,死死地堵住了那扇光门!金色的羽翼最大限度地张开,妖气如同黑色风暴般冲天而起,摆出了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绝对防御架势!

“糟糕!”兄弟三人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

前有强敌堵门,后有万丈悬崖!真正的绝境!

必须有人冲过去,但谁先冲,谁就会承受金翅雕堵门状态下最疯狂、最集中的攻击!那几乎是十死无生,用生命为后方开路!

就在二娃和四娃眼中同时闪过决绝,牙关紧咬,体内剩余力量开始不顾一切地燃烧,准备拼死为对方、为六弟创造那一线生机之时——

“哥哥们!对不起!这次…换我来!”

六娃的声音突然响起,异常的平静,平静得让人心碎,却蕴含着一种钢铁般的、不容置疑的决绝!

只见他不知何时已经解除了隐身,摇摇晃晃地站在两人身后几步远的地方。小脸上沾满了血污、尘土和泪痕,却努力绽放出一个无比灿烂、无比温暖、仿佛能驱散所有黑暗和绝望的笑容!

那笑容,和二娃记忆最深处、他最后扑向金翅雕同归于尽时的笑容,一模一样!甚至更加纯粹,更加决绝!

“六弟!不要!!!”二娃和四娃瞬间明白了他的意图,魂飞魄散地发出撕心裂肺的嘶吼,疯狂地转身伸手想要抓住他!

但一切都太晚了!

六娃将体内最后所有的力量、所有的意志、所有对哥哥们的不舍与祝福,毫无保留地灌注于双脚,猛地在地上狠狠一蹬!身体仿佛化作了一道燃烧的、决绝的流光,却不是射向金翅雕,而是义无反顾地射向了离他最近的两位哥哥!

他用尽平生最大的力气,双手分别重重地、毫无保留地推在二娃和四娃的后背上!

这一推,蕴含着他所有的力量,所有的决绝,所有对哥哥们深深的爱与不舍!轻柔地,仿佛最后的告别;却又重逾千斤,仿佛要将生的希望彻底推给他们!

“走啊!!!好好活下去——!!!”六娃发出了撕心裂肺的、超越了极限的呐喊,声音尖锐得仿佛要撕裂自己的声带!

二娃和四娃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只觉得一股巨大而温柔的、无法抗拒的力量从背后传来,身体完全不受控制地向前飞扑而去!时机、角度、力道,妙到巅毫!恰好穿过了金翅雕因这突发状况而微微愣神、露出的那一丝缝隙!

噗!噗!

两人的身影瞬间没入了那扇眼泪水晶光门荡漾的波纹之中!

“不!!!六弟!!!!!!”二娃的身体彻底没入光门的最后一刹那,他扭曲的、充满了无尽绝望、不甘、愤怒和心碎的咆哮,如同濒死野兽的哀鸣,响彻了整个南山悬崖,甚至短暂压过了金翅雕的怒鸣和风啸!

光门因为两人的闯入而剧烈波动起来,光芒急速闪烁,眼看就要闭合!

金翅雕这才彻底反应过来,意识到自己被耍了,发出了惊天动地的暴怒尖啸,猛地探出利爪想要将已经进入一半的四娃拖出来,却被光门即将关闭时产生的、针对外界入侵的强大排斥能量狠狠弹开!

悬崖上,瞬间只剩下六娃一个小小的、摇摇欲坠的、仿佛随时会破碎的身影,独自面对着暴怒无比、煞气席卷天地、彻底陷入疯狂的金翅雕。

他看着哥哥们消失的方向,看着那扇缓缓闭合、最终彻底消失的光门,脸上那灿烂而决绝的笑容渐渐化作一滴晶莹剔透的、承载了所有情感的泪珠,顺着沾染血污的脸颊悄然滑落。但他眼中,却没有丝毫恐惧,只有一片平静的、甚至带着一丝释然和满足的深邃。

真好…哥哥们…终于…安全了…

这一次…终于…成功地…保护到你们了…

下一秒,金翅雕那积聚了所有怒火和屈辱的、足以撕裂山岳的利爪,带着毁灭一切的杀意,狠狠地抓了下来!

光门彻底关闭。将二娃那一声绝望的“不”字,将四娃愤怒的咆哮,将南山悬崖上最后的景象和声音,彻底隔绝。

恸之劫。试炼的或许是守护的决心,或许是牺牲的勇气,或许是兄弟情深,又或许是…明知结局却依旧无法改变、必须亲身经历的…那彻骨铭心的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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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往第三层的大门已经开启,等待二娃和四娃的,将是何种未知的劫难?六娃的命运将走向何方?恸之劫的考验真的结束了吗?八娃又该面临什么样的处境呢?请尽情期待下篇,新的劫难即将开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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